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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奸(25)

吕不韦扭头看向余子式,“这瞧着是气得不轻,也不知道是又出了何事。”

“也不一定,兴许心血来潮。”余子式漠然道。

“是有这可能。”吕不韦很是赞同,半天又无奈抬头笑道:“这看去哪里像封堂堂大秦君王的书信?问我何功于大秦,何亲于大秦,还让我赶紧收拾细软滚西蜀去,这孩童心性多少年了也不改改,如今都是一国之君了。”

“的确很无聊。”余子式应和了声,他仰头看着飘下来的雪絮,没再说话。

有血从鼻子里淌下来,脏了那丝绢。吕不韦低头伸出袖子去擦拭,却是越擦越多,吕不韦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去擦脸,袖子瞬间就晕开了层层血色。他盯着看了半天,轻轻叹了口气,“算了。”

兴许是离死亡越来越近,吕不韦也难得有些不管不顾了,他扭头朝着余子式问道:“他以后是个什么样的君王呢?”

“千古一帝。”余子式看向吕不韦,“远超你所有的想象。”

“那还真是想象不出来。”吕不韦低低叹了声。

余子式别开眼,压住心中的情绪,他漠然地将视线投到远方,问道:“你死了以后想去哪儿,咸阳?濮阳?还是随便哪儿?我送你去。”

“不想到处跑了,年轻时跑了大辈子,累了,就葬在阳翟吧。”他看向余子式,“先生清瘦,棺木可买小些的,省点银子。”

“火化找个菜坛子给你埋了,更省,还不用担心死后有人盗墓鞭尸,如何?”

吕不韦一愣,想想这方法死得也挺干净,边说道:“也成吧,不过最好是别是菜坛子,换个酒坛子。”他拍了拍寡妇清刚送来的那坛子酒,“这酒坛子就不错,桃花,这酒名起的也好,大俗大雅,与我挺合称。”

余子式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觉得心里难受。

吕不韦抱着那酒坛子躺了回去,看着那满院子的缟素飞雪,一直昏沉沉的头不知怎么的清明了几分。他心血来潮般对着余子式道:“子式,我给你唱支歌吧。”

“不用。”余子式冷硬地拒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几分哽塞,“你留着点力气多喝点酒吧,以后喝不上了。”

“没事,我不爱喝酒。”吕不韦卷起袖子,伸手便拿起那矮桌上的筷子,轻轻敲起了酒杯。

温和的嗓音掺了沙哑,听上去像是夹着风声。吕不韦边哼着调子,眼前渐渐浮上一幕场景。

铁马冰河,百万秦关。

“岂曰无衣?与之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戈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调子断断续续,一曲壮烈秦风,没听出丝毫壮怀激烈的味道,只剩悲凉。

余子式没能听完,他听了一半,起身从院子里走了出去,院子外风雪极大。

他只走了两步,身后院子里原本细细碎碎的歌声熄灭,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荡的寂静。

余子式抬眼,眼前一片大雪茫茫,耳边只剩下一程潇潇风声。

这一日,阳翟大雪。

大秦相邦、文信候吕不韦,卒。

第18章 声名

傍晚,余子式一个人躺在山坡上,旁边有只山羊在雪里刨草根吃。一人一羊对视了一会儿,天地皆静,余子式看着那山羊朝着自己走过来,低头开始嚼自己青色的袖子。

远远摸过来的魏瞎子在余子式身边坐下了,用竹竿敲走了那瘦山羊。

“那匹夫死了?”魏瞎子问道。

“嗯。”余子式枕着自己的手臂躺着,冬日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

魏瞎子点点头,也没太诧异,问道:“死前交代了些什么?他这辈子都神神叨叨的,死前交代了不少亏心事吧。”

“早神志不清了,一个人抱着隔壁寡妇送的酒,撒了会儿酒疯就死了。”余子式嘲讽道,“还唱歌来着,以前没听过他唱歌吧?听去跟老山羊吊嗓子一样。”

“咦,你们后生说话太刻薄了。”魏瞎子不满地嘟囔。

“无所谓,他死了。”余子式似乎在笑,眼中却冰冷一片,“听不见了。”

魏瞎子被余子式噎了一下,半天说了句,“你们读书人,心都这么狠呐?他养了你大半年,死了你都不哭一下的?”

“哭了他能掀开棺材盖爬出来?”余子式想起什么似的接了一句,“忘了,他没棺材来着。”

魏瞎子听着耳边那风凉话一般的言语,觉得自己都要给那尸骨未寒的老友鞠一把眼泪,生前何等的风光,死后连块棺材板都没睡上。

轻轻叹了口气,魏瞎子觉得也是有各人的命,若是不信命,这城里多少人怕连一夜都撑不下去。

余子式翻身坐起来,手搭在膝盖上,眺望着大雪阳翟城,他知道,最多不过三日,吕不韦的死讯就会传遍七国,无数的士子书生会汹涌而至。

野史记载:四野哭声震咸阳。

天下人哭天下人的,那人走得清清静静。谁管你后世史书讲些什么?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这种声名,他吕不韦在乎个屁。

余子式笑了,“魏瞎子啊,我哪里算的上心狠?天下读书人,再没有比他吕不韦更狠的人了。他说书生治国,大秦出了三千吕氏门人,他说乱世当平,邯郸城出了个秦王嬴政,这么厉害的人呐,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吐了小半月的血,眼睁睁地看着他说死就死,愣是没敢问一句,到底谁给他下的毒。我还以为他这种人死不了的,直到我把他点着了,看着他躺在火堆里一动不动,我才发觉,他原来真会死,点着了也能烧起来。烧干净了,骨灰竟连一坛子都装不满,我才知道被骗了,吕不韦真死了,死的就剩一坛子灰了。”

余子式说完这番话,起身离开了山坡。

他身后的魏瞎子一动没动,一直到耳边静得只剩下风声,他才低头抿了口酒,良久喃喃道:“我还当天下读书人的血都是凉的,却不曾想心肠却是热的啊。”

当晚,鉴于吕不韦死后浩荡的凭吊浪潮,余子式买了个当地豪族的墓随意地修缮了几个时辰,凑合就当吕不韦的墓了。有个墓有块碑,免得各位哭得昏天黑地的读书人一时兴起想随吕相去死却找不到吕相的洞府。

也有人提醒说,这墓怕是会引起秦王的注意。

余子式的解决方案简单粗暴:这他妈不是吕相的坟,是吕相他妈的坟,秦王不信?让他自己带着施工队来刨。

诸位千里迢迢赶来的士子文人对余子式的清奇画风均是十分惊奇,若不是魏瞎子和鱼拦着,余子式说不定会在吕不韦的墓前摆摊收门票费。

自始至终,没人看见余子式留半滴眼泪。

两天后,深夜,一个人敲开了小院的门。

风雪极大,余子式一眼看去,黑色的披风,沉沉的雪。“你是?”余子式下意识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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