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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奸(24)

吕不韦端着袖子缓缓走着,忽然记起余子式前两天的一句话。

二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多少风流多少事,赋与山鬼听!

余子式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看去,屋檐下已然空无一人。他皱了皱眉,扭头对着鱼说了句,“今年好像是有些冷。”

似乎日子还是很平稳,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任何的异样。

直到这一天,余子式觉得吕不韦变得很是奇怪。一大清早便花钱买了几盅酒,还是阳翟城里最贵的一种,回来后就坐在廊下边赏着雪边煮着酒。余子式远远看去,觉得一股冷意直往心头冒。

等他走过去,却发现一切依旧是寻常的模样,吕不韦甚至因为喝了点酒,气色瞧着更好了。余子式一句“你没事吧”就那么咽了回去。

倒是吕不韦瞧见余子式,不正不经地笑了笑,“这么早醒了?大冬天怎么不多睡会儿?”

余子式在他跟前坐下了,就着那酒碗喝了口,“这时辰不早了吧?”天色早已大亮了,连带着院子里的雪都看着晶莹。余子式回头看了眼,接着问道:“你怎么了?一大清早在这儿自个儿喝酒,也不叫魏瞎子,小心他和你急啊。”

“以后吧。”吕不韦笑了笑,“对了,给你件东西。”他从袖子里掏出枚温热的物事抛到余子式的怀里。

余子式低头一看,发现是枚成色极好的白玉佩,玉质细腻到几乎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举起来就着阳光看了眼,透过阳光的那一瞬间,美得震撼人心。余子式扭头看向吕不韦,“给我?”

吕不韦轻轻点了下头,问道:“好看吗?”那语气几乎有些自得的意味,“这玉,可是从当朝玉玺上敲下来的。”

余子式捏着那玉的手一抖,半天才缓住心神问了句,“和氏璧?”

秦朝国玺,不就是和氏璧雕成的吗?

吕不韦在余子式震惊的眼神下淡然抿了口酒,“可不是和氏璧吗?”

余子式觉得手中的玉一瞬间烫得惊人。吕不韦却在时候伸手拿过那系着红绳的玉亲自给余子式戴上了。

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余子式听见帮他仔细系着玉佩的人语重心长道:“能救命呐,可别丢了扔了,千万仔细着点。”

余子式刚想说什么,吕不韦却忽然坐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肩,“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留下这么一句,吕不韦起身离开了走廊,余子式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天地间一片雪色,几乎能淹没了那袭旧青衫。余子式心中忽然就一寒,他猛地一跃而过栏杆,朝着那背影追了过去。

拐角处,他一把拽住吕不韦,一出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吕不韦,你怎么了?”

“忽然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穿着青衫的男人笑的很温和,“你回去吧。”

余子式没动,他看着吕不韦转身踏着雪离开,那一望无际的大道上,满城尽是雪色。

余子式忽然觉得这雪凉得刺骨。

大道上,一个人走着走着,血忽然就滴了下来。吕不韦伸手淡漠地抹去了血,渐渐地眼前也是一片苍茫血色。思绪纷飞,吕不韦记得那天咸阳也下了场大雪,他立在咸阳宫阶前一夜。直到黎明前夕,才终于跑出个脸色苍白的小太监来引他入殿。

他一走进去,就看见了满殿的狼藉,散落一地的书简奏章,砸成碎块的灯台,还有些分辨不出样貌的物事,他一步步踱进去。大殿之上,黑色朝服的年轻帝王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张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敛袖俯身行了一礼,“参加陛下。”

年轻帝王问道:“所有事,你都认吗?”

“臣伏罪认诛。”他的声音很平静。

殿内静了片刻,自小沉稳,喜怒从未形于色的年轻秦王第一次失控,他拿起殿中唯一完好的东西朝着阶下的人狠狠砸了过去,“滚!”

吕不韦觉得额前一阵剧烈的疼痛,血瞬间淌下来模糊了他的眼。

他隐约低头看去,大秦国玺摔成了一大一小两块。

第17章 书信

咸阳宫。

嬴政负手立在城顶,俯视着大雪纷飞的咸阳城。

他身后只跟了个瘦弱的小太监,正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深冬的寒意从袖子衣领钻进来,小太监忍不住缩了下脖子,抬眼看向穿着单薄玄黑朝服的年轻帝王。想起君王的脾性,他终究没敢出言提醒。

日复一日,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呢?小太监不解,终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偷顺着帝王的视线看了眼,却只见满城大雪,关山难辨。

记得初次陪着君王步上城顶,他只暗暗瞥了眼脚下的景象,腿脚就忍不住发软。他从没见过这种场景,这城太高,几乎给他一种山河雌伏的错觉。

而如今雪满山河,这天地间几乎全是凛冬肃杀之意,仿佛下一刻就能从中涌出百万大秦铁骑。小太监没觉得激动,只觉得一阵阵心悸。

就在这时候,年轻的帝王忽然开口,“拿笔来!”大雪落满他肩头。

一声令下,丝绢和笔墨几乎是立刻端到了帝王的面前。

年轻的帝王卷起玄黑的袖子,猛地抖振开一丈多长的素色丝绢,执笔蘸墨,如草蛇行,一行六七字。

开头便是一行刀削大字:君何功于秦?

所有侍卫太监都笔直地站着,噤若寒蝉,丝毫不敢抬头。那一天咸阳大雪,年轻的帝王立在咸阳宫顶几乎挥毫而就,连笔墨溅上了脸颊都不自知。

“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

“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

“其与家属徙处蜀!”

“……”

一字笔墨无数,力震山河。

那一日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一种雪寒刺骨,冷汗直流的感觉。

……

秦王的书信到达阳翟的时候,吕不韦正在小院里煮酒,来年的桃花还未开,但是这酒却叫桃花,是那酒馆的貌美寡妇清亲自送过来的。

余子式倚在廊上,背后的剑抵着柱子,在使者一踏进门的瞬间出鞘。

剑离着那使者脖颈一寸险险擦过钉在了墙中,那人腿一软,却仍是壮着胆子喊了声,“秦王的书信到。”

余子式眼中凛冽更甚,他朝着那人缓缓走过去。使者被他的气势震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就在余子式伸手覆上剑柄的那一瞬间,院中盯着壶中酒的吕不韦终于开口道:“子式,把信拿过来吧。”

余子式从墙中拔出了剑,从使者手中拿过了盒子。“滚。”他只对着那使者说了一个字。

“你……”那使者明显是从未受过这等待遇,脸涨得通红,半天恶狠狠哼了声,却也没敢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余子式走到吕不韦身边,将盒子递过去。

那丝绢几乎铺满了大半个院子,吕不韦一步步边走边看,终于在最后一笔处停下了脚步,轻轻笑了笑。

余子式斜斜靠在廊上,扫完了整篇书信。

不是诏书,是书信,上面没有秦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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