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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奸(23)

吕不韦边脱鞋边问道:“人给你们撵走了?”

“嗯。”余子式点点头,懒洋洋道:“这一下把六国人得罪大发了,我仔细琢磨下,还真有点害怕呢。”

吕不韦看余子式那一脸的装模作样,顺着他的意思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得罪人的事儿咱也不是第一天干了,你觉得心里舒坦就好。”

余子式听了吕不韦的话,脸色却不知为何忽然冷了下来,他盯着吕不韦半天,忽然把鱼手的碗夺过来一饮而尽,“我累了,去睡会。”留下这句话,余子式直接转身离开,再没看吕不韦第二眼。

吕不韦在他身后笑得有几分无奈。

鱼没看懂什么情况,扭头看向魏瞎子,魏瞎子却是眯着眼盯着余子式的背影没说话。

房间里,余子式躺在床上轻轻拿手指敲着床边,一下又一下。每当余子式心绪难宁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做这个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吕不韦探进来半个脑袋,问道:“真睡了?”

余子式闭着眼没说话。

吕不韦放轻脚步走进来,坐在了余子式床前,许久叹息道:“锅里没肉啦,不是说让你给先生留两口嘛?”

余子式忽然睁开了眼,猛地翻身坐起来,盯着吕不韦道:“你知道你怎么死的吗?”

“大概,是被刺杀?被毒杀?或者,哪天被陛下赐死也有可能吧?”吕不韦笑的很是温和,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仿佛是在回答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沉默许久后,余子式终于动了下嘴唇,一双眼里透出难得的肃杀,“不,你不会死。”

吕不韦一顿,半天笑道:“人老了都是要死的,就跟草木败了是一个道理。”

“我今天不怎么想讲道理。”余子式勾唇冷笑。“明天也不想讲,往后我看见门口堵着那么些人,我依旧会往外撵,来多少撵多少。”

“你真以为,那些人走了,陛下猜忌之心就会少啦?”吕不韦瞧着余子式那股隐隐的狠劲,很是无奈道,“当我走出咸阳宫的那一天,陛下就再也不相信我啦。六国宾客来与不来,我的声名是否过盛,亦或者那些我叛变的流言,都是无妨的,陛下早就不相信我了。”

余子式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史书载曰:秦王出文信候就国,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秦王恐其为变,乃赠书文信候,吕不韦自度稍侵,恐诛,乃饮鸩而死。

不管吕不韦怎么说,依着史书记载,六国络绎不绝的诸侯使者,终究是间接导致了吕不韦的自杀身亡。

自杀身亡,余子式思及此眼神倏然一沉,他抬眼看向吕不韦,“你不会自杀吧?”

“本相我竟然是自杀?”吕不韦也相当诧异余子式的话,“我向来认为以后是要被五马分尸,少说也得是车裂这种规格啊。”

余子式直接一脚就狠狠踹了过去,“你他妈当你商鞅啊?滚。”

吕不韦差点给余子式踹下了床,反应过来也觉得这话说的不妥,忙改口道:“自杀挺好的,自杀挺好的。”

余子式觉得他头顶青筋直跳,咬牙道:“吕不韦!”

战国交通不便,那些诸侯宾应该是早就到了阳翟,却迟迟没得到吕不韦的行踪,这一夜之间忽然聚集了这么多宾客,分明是有人泄露了消息。吕不韦竟然毫不作为,他这哪里是无动于衷,他分明是顺水推舟求死。

余子式越往深想,整个人越是压抑。

吕不韦眼见态势不对,立刻强势换了个话题,“那个,我听魏瞎子说,你不是想学剑吗?说来也巧,我这也刚好有几把剑,我去给你拿啊。”

说完吕不韦噔噔噔就出去了,不出片刻,他抱着几只木匣子就回来了,蹭到余子式身边讨好般笑道,“你真想学剑?这剑道之术,可不比文策简单呐。这样吧,你先挑一把,能不能学得下去,以后再说了。”

余子式心中烦躁,看都没看,随手拿了只木盒子,“就它了。”

吕不韦的眼神却是忽然起了波澜,他略带深意地看了余子式,“你确定这把?不打开瞧瞧?”

余子式自嘲般笑笑,“没什么好瞧的,你觉得现在对于我来说,名剑和菜刀有什么分别?不都是杀人吗?”

就在余子式去掀开剑匣的时候,吕不韦忽然压住了余子式的手,把剑匣从余子式手里抽回来,他抬眼笑道:“我改主意了,这剑,我会给你,但不是现在。”

余子式皱眉道:“什么意思?”

“我忽然觉得,厨房菜刀用着也挺顺手的,要不你先用那个练练?”

“……”

“……厨房还有柴刀。”

余子式就那么看着吕不韦抱着那堆剑匣边笑边朝着门口退,然后刷一下撤了出去带上了门,门外传来声音,“咳,实在不行还有大斧。”

房间里余子式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第16章 和氏璧

记得吕不韦曾说,以余子式的资质,练剑三十年必有所成。

那是吕相四十多来的纵横人生里,第一次看走眼。

素来中意余子式的魏瞎子,在见过第一次余子式练剑的场景后,老头再也没怂恿余子式练剑。反而是鱼,背着把鱼肠剑,尽心尽力地教余子式剑招,眼中丝毫没有鄙夷的意味。

用鱼自己的话来说,这叫修身养性。

春去冬来,阳翟开始下雪。

余子式背着把普通的剑,走在院子里,赤脚踩着地上的积雪,等终于走到廊上,他回头看去。

天地间皓皓雪白,只有一行脚印子,一眼看去像是条永不回头的路。

余子式坐在廊上,看着檐外的飞雪,直到一把剑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他回头看去,是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的鱼。余子式被他的打扮震惊了一下,问道:“你很冷?”

鱼点点头。厚实的羊皮袄裹得他连脖子带下巴都没了,只剩下一双黑色的眼睛。

片刻后,鱼抱着剑在余子式身边坐下了。年轻的黑衣剑客似乎是真的很冷,竟然有些哆嗦。余子式难得看鱼也能这么怂,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开玩笑道:“趁早找个暖暖和和的女人抱怀里,大冬天的就不怕冷了。”

鱼白了眼余子式,不是很想搭理他。

恰好路过庭院的吕不韦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一幕,对于这两人居然也能心平气和坐一块儿,吕相表示相当诧异。刚想开口喊一声,却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汹涌的血气。

吕不韦伸手扶住了窗棂,许久才缓过来,他低头看了眼,刚捂着嘴的袖子上全是血。

沉默。

吕不韦看着那隐隐发黑的血,没说话,由于嘴紧紧抿着,血从他的鼻子里淌下来,一滴滴砸在地上。他仰头朝一个方向看去,似乎又瞧见穿着玄黑朝服戴着十二道冠冕的年轻帝王端坐在大殿里。

不知过了多久,吕不韦抬手,平静地擦干净脸上的血迹,一步步往回走。

这大半生的功业荣辱呐,终于是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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