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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奸(26)

那人伸出苍白的手,缓缓摘下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兜帽,那是一张清秀的脸,文弱书生的模样。紧接着那人抬眸,“我找吕不韦。”

清冷的嗓音在余子式耳边响起,余子式整个人都僵住了,这青年有一双沉默的眸子,里面能映出九重宫阙,万里山河。

“我找,吕不韦。”见余子式没反应,那青年重复了一遍。

“他死了。”余子式袖中的手缓缓收紧。

“我找,吕不韦。”那青年盯着余子式,眼神平静,丝毫没有波澜壮阔的意味,却偏偏气势惊人。

沉默了一会儿,余子式回屋,从床底下抱出那一坛子骨灰。他一走出屋子,那青年的视线落在他手上的坛子上,身形似乎微微晃了一下。

余子式将那坛子递过去,“他死了。”他几乎是有些漠然地开口。

青年缓缓伸手接过了那只冰冷的坛子,没掀开查看,也没质问为什么会没有全尸,他只是抱着那坛子立在雪里不说话。雪落在身上化开,晕湿了大片黑衣,青年袖口朱红的云纹越发殷红。

“他怎么死的?”那青年的声音越是冷静,这雪夜越是凛然。

余子式平静开口,“自杀。”他迎着那青年的眸子,眼神镇定瞧不出一丝破绽。

“他有留什么话给什么人吗?”

“没有。”

青年盯着余子式的脸很久。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坛子,他看着余子式的眼神冷冷淡淡,“你叫什么名字?”

良久,余子式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无波无澜。

“赵高。”

青年没再看余子式,转身往外走。他似乎是忘了戴上披风的兜帽,雪窸窸窣窣落了他一身。空荡的深夜,满城的大雪,阳翟大街上只有他一个人,踏着雪的声音异常的清晰。

余子式目送他渐行渐远。大雪落满头,那青年真好似一夜白首。

一直到那青年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余子式才终于觉得浑身发冷,抬手一摸,背后早已汗涔涔一片。

第19章 术数

吕不韦死后,秦王下令复归吕氏门人迁蜀者,天下清流之士浩浩荡荡归咸阳。

余子式担心等过几天秦王正式下诏书,这大道上估计得挤满了人,于是他自己不知上哪儿弄了匹瘦马准备提前出发。恰好魏瞎子上门,听见余子式拴在院子的马叫唤,直嚷嚷这马老得快咽气了。

在魏瞎子的眼里,少年游侠当是西风烈马,快哉江湖,纵没有一剑悟长生的道行,也需有豪气干云天的意气。撞见不平的事,一剑啸江湖,若是遇上喜欢的人,定要死皮赖脸紧紧拽住她的马。

行疏狂之事,爱所爱之人。

多美的江湖啊。

余子式听了一笑而过,牵着他那快咽气的老马就去饮水了。他轻轻摸着马的鬃毛,扭头看向魏瞎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是留在阳翟?”

魏瞎子满不在乎扶了扶龙渊剑,一搓袖子在屋前坐下了,“打算去趟韩国剑冢,当年和叶长生约好了一战,已经迟了三十年,再晚几年那老头说不定就死了。”

“能赢吗?”余子式难得颇有兴致地问魏瞎子。

六十年前一剑悟长生的白发少年,当之无愧的天下剑道第一人。这些年江湖上剑道高手来来去去,像魏瞎子这种杀个回马枪的也不在少数,唯独那老人端坐剑圣之位,六十年来尚无人撼动他地位分毫。

这一场对决,输赢与否,都是万众瞩目。三十年没出过手的叶家剑圣,谁都在好奇他如今已变态到什么程度。

魏瞎子呵呵一笑,“当然能赢。”这话无论怎么看,都是极目中无人。

剑道这么些年,唯有魏筹一人嚣张得无法无天。余子式多看了他一眼,老头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笑得云淡风轻。

“你为何如此肯定?”余子式凉凉地开口道,“叶长生可是剑冢封神数十年的人,你别到时候死在他剑下,那可没人帮你收尸。”

“想着自己能赢,总比想着自己赶上门送死强啊。”

余子式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世上若是魏瞎子都觉得自己赢不了,更没人信魏瞎子能赢了。他侧脸看去,觉得老头其实活得挺明白了。

满意地摸着自己的马,余子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扭头问了一句,语气难得有些认真,“魏瞎子,你真不能再卜算了吗?”

余子式想起件事,事实上,吕不韦生前最耿耿于怀的不是魏瞎子的剑道修为,而是魏瞎子那一手的卜算。余子式之前理所当然觉得是因为魏瞎子卜算太准,所以吕不韦看中他这一点,而如今吕不韦死了,他倒是有些回过味了。

吕不韦这人,其实对阴阳家之流并不是很看得起。吕氏门人中,大部分都是文士,这和吕不韦的书生治国平世的思想很契合。唯一的例外就是魏瞎子,吕不韦对魏瞎子异常的看重,绝非是惜才二字可以解释的。

“卜算呐?算不准了。”魏瞎子摇头叹道,“不过明天是否刮风下雨这一类,倒是还算的挺准的,别的就不行了。”

“你……怎么会失去卜算的能力?”余子式犹豫地问道,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冒犯,毕竟人都有不能掀开的过去。但是考虑到吕不韦的态度,余子式又觉得必须问问。

魏瞎子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神色,声音也低了下去,“怎么失去的,那可是一段很长的故事啊。”他忽然换了话题,饶有兴致地笑着,“小子,你想知道我年轻时,为何每一卦都能准吗?”

“你比较强,天分很变态。”余子式这句话是真心的。

魏瞎子却是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再抬眼的那一瞬间,余子式觉得魏瞎子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锋芒乍现,谈笑间勾销生死云烟。他说:“我不是算得准,而是我算出来的,都成了真。”

余子式先是没反应过来,接着瞬间汗毛倒竖,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难掩诧异,“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在卜算,而是在改变运势?”

魏瞎子点点头,对余子式的一点就通的悟性很满意。而余子式却是整个人都怔住了,满眼的不可置信。

传统意义上的术师与阴阳师,他们通过种种手段观测气运,预测人事的走向。但魏瞎子不一样,他不是在预测,他在操纵,气运会随着他的落子改变,继而改变人事的走向。

这天下,自尧舜以来就没有这样的事。试问谁能凭借一子之力,移换乾坤?

魏筹能。

余子式震惊了,什么叫开挂一样的人生?这就叫开挂一样的人生啊!生平所愿,皆能得偿!

难怪吕不韦老是念叨,魏筹不毁,狼烟难平。

魏瞎子倒是很淡定,他摸着眼前的紫色绸带,思绪信马由缰,“我年少时,老想着拿天下作棋盘,七国诸侯作棋子,玩一出壮阔大戏。一子落,城破国亡,自己还挺得意的。当时其实也没想太多,就是想干点大事,让天下人都记得我魏筹的名号,剑道早已不能满足我,我要的是脚踩这天下,点这乱世的狼烟。”魏瞎子皱着眉叹了声,“那几年真是玩疯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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