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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奸(120)

听完尉缭的话,余子式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他还是不要在背后嚼廷尉大人的舌根了。

尉缭却是无所谓,他颇为感慨地长叹了一声,“若是人有来世,我尉缭一定要睁大眼投个富贵人家,像做李斯的儿子也很是不错啊。这辈子没活好,什么功名啊,利禄啊,这些哪里值得我花上这几十年的心力。”他喃喃低叹道:“下一次吧,只愿生为咸阳轻薄儿,如李由这般斗鸡走马过一生,天地家国的安危浑然不知,多快活啊。”

余子式看着那老头眼中毫不掩饰的羡慕之情,心想着即便是有来世,这不安分的老头怕也不会是什么善茬。生子当如太尉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英雄敌手。

远处有钟声传来,在咸阳城中悠悠荡开。余子式回头望了眼咸阳宫的方向,觉得时辰也快到了。片刻后他回头看向尉缭,想来所谓“刺秦”的计划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吧?毕竟是尉缭的最后一局。

吕不韦赞过尉缭,收官第一。

尉缭也望向咸阳宫的方向,年纪大了,眼前一片模糊,他抬手揉了一下,却是愈发模糊了。半晌他无奈道:“算了。”这双眼望咸阳,如隔烟雾九重城。

余子式自言自语道:“说来,秦王有令,侍卫百官不能戴剑上朝也不能近身,荆轲献图的时候,远在殿外的侍卫要如何保证秦王安危呢?”尉缭到底是怎么布置准备的?余子式几乎日日在咸阳宫上朝,很清楚地直到那地方藏人难度有多大。秦王又不准亲卫配剑近身,荆轲靠近的时候难不成真像历史上一样自己动手拔剑砍人?这风险未免太大,绝不是尉缭的风格。关于这一点余子式的疑问存了很久了。

尉缭原先一直是模糊状态,此时却是难得清明了一瞬,他扭头看向身侧的余子式,估计了一下时辰也差不多了,他才缓缓道:“侍卫为何要保证秦王的安危?他们摆在阶上从来都是为了瞧着整齐好看而已。”

“什么?”余子式瞬间皱了下眉,立刻问道:“你的计划里没安排侍卫暗中保护秦王?”

“燕国的耳目遍布天下,说不准秦宫侍卫中也混入了他们的人,这又如何能与他们商量?又何况,万一侍卫走漏风声那不是满盘皆输?”尉缭不紧不慢地说着,目光轻轻扫过余子式的脸。

“没有人保护秦王?那万一荆轲真的是顶尖刺客,真的伤了秦王怎么办?”余子式看着尉缭的脸,心中的不安猛地腾了起来。

尉缭听完余子式的话,轻轻一笑道:“为人臣子,如何能拿君王的安危冒险?那可是死罪。”

“你的意思是……”话未说完,余子式猛地怔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尉缭,“荆轲是你的人?”只有这样,嬴政的安危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也只有这样,一切才是真正地在尉缭的掌控之下。

尉缭静静望着院中的李寄亡,轻声叹道:“不,赵高,他是你的人。”

余子式猛地回头看去,一直在院子倚着树闭目养神的剑客缓缓睁开了眼,清风吹动他额前碎发,露出一双淡漠清冷的眼。在余子式的注视下,他抬手将手中的长匣递出来,猛地撕去了上面覆着的黑色布帛。

那是一枚剑匣,很熟悉的剑匣。只一眼,余子式觉得他身体中的血瞬间就凉了。

他猛地翻身下廊朝着李寄亡走过去,伸手就夺过那枚漆黑冰冷的剑匣,扬手就掀开了那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柄暗黑色长剑,锋芒藏尽。

鱼肠剑。

余子式的瞳孔猛缩,紧接着就听见身后尉缭低缓的浊叹声,“赵高,你要知道,这霸业宏图,都是需要有人用骨血去铺就的啊。”

余子式捏着那剑匣的手猛地就紧了,指节一片发白。他抬头看向面前的李寄亡,“不,不是司马,不会是他,他此时应该还在他故乡。”

李寄亡迎着余子式的视线,许久缓缓道:“司马双鱼说,一直后悔当年阳翟送你离开的时候将纯钧给了你,而后你给他写信,他也没机会能帮上你,如今将鱼肠送你,至少是补全了当年阳翟城外的遗憾。”

余子式脑子里一瞬间浮现那年阳翟城外负手道别的黑衣少年,彼时天下大雪,那少年一剑劈风斩雪,溅起天地间无数的浩浩雪色。

那是真正的雪中侠客行。

余子式的脸色很难看,他扭头看了眼尉缭,又看了眼已经迟了的天色,接着猛地飞身出门,朝着大秦咸阳宫的方向飞奔而去,再没回头。

尉缭坐在走廊之下,望着那一袭几乎是腾起来的黑色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他几乎都能想象到余子式在咸阳街头纵马飞奔,卷起猎猎风声的样子。这性子倒是随一个人。

可惜,来不及了。

凡事冥冥之中,皆自有天命。

余子式赶到秦王宫的时候,他几乎是一把将通行令牌直接甩在守门侍卫的身上,腾一下飞身下马,朝着咸阳宫的方向就飞奔而去。他直直盯着那座气势磅礴的宫殿,几乎是在用他平生最快的速度在大秦宫道上飞奔。

不知过了多久,余子式气息微滞站在咸阳宫之下视线环绕四周,接着他猛地回头,数十丈外,整齐划一的宫人侍者从咸阳宫阶下一直排到云霄之上,余子式仰头看着那上面铁画银钩三个大字。

咸阳宫。

从自己的府邸一路飞奔到咸阳宫之下,他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连带着气息都是紊乱不已。下一刻,他的视线彻底钉住了,那数百阶的黑色石阶上,一个黑衣的青年正捧着一枚乌黑匣子一步步往大殿之上走。他甚至没时间去思索为什么进献的时辰为什么迟了,他只是猛地朝那青年的方向奔袭而去。

“司马鱼!你给我站住!”余子式几乎是直接冲进了拦着的仪仗队,全然不顾刷一下拿起长戈刀剑的殿外侍卫。

正准备走上长阶的的青年脚步耳朵微微一动,他缓缓回头望去,极目之处有一角落一片混乱,忽然他视线落在了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之上,他的眼神倏然亮了起来。

“司马,你给老子回来!”余子式几乎在用尽他全身力气在朝着那傻子吼,连架在他脖颈之上的兵戈都丝毫察觉不到了。他满眼就只剩下那黑衣的青年长身玉立捧着地图的模样。咸阳宫倾倒四海天下的气势之下,那青年正回头望着自己的方向,黑色衣袂翻飞。

接着,余子式看着那许久不见的青年对着自己轻轻笑了一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余子式看了一眼觉得他胸腔里的血一瞬间凉了。

然后司马双鱼利落转身,抬脚一步步走上咸阳宫,走过那长阶之下“秦毕天下”的石刻碑文,从容不迫。

余子式猛地一把抓住了那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戈,血一瞬间就顺着他的手流了下来,他扫了一眼团团围着他的大秦侍卫,“让开。”

“不行……”那领头一派威严的侍卫话尚未说完,余子式猛地抓紧了手中的长戈,血一道道顺着兵戈流下来,砸到地上,他平静道:“你们想当庭杀了大秦重臣吗?”他扫过所有侍卫,一字一句道:“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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