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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丞天下(195)+番外

王悦闻声望向王导,许久才道:“想当皇帝。”

“是了。”王导望了王悦一眼,“这世道,要当个皇帝太容易了。”谁都知道王敦是义臣,他不动这心思之前,是的确是大晋义臣,而一旦动了这心思,他便再也不是当年那将军了,百万生民之死活,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王导看着王悦,缓缓道:“在他心里,他已然是大晋皇帝,他回不去了。”

顿了良久,王悦终于开口道,“王敦若是真的反了,我会拦住他。”

气氛忽然微微一变,王导闻声许久都没说话,终于,他抚案失笑,“就凭你?”

这一辈的王家人确实狂过了头,狂得没边了。

王导淡漠道:“没了琅玡王家,王敦依旧手掌数十万兵马称霸江东,而你没了琅玡王家,什么东西都算不上。”

王处仲名震东南之时,世上尚无你王长豫。

王悦没反驳,捞起袖子收拾了案上的那一局棋,他问道:“还下吗?”

王导一声轻笑,“下。”

王悦落子,开局又是那手“逐鹿”。

风云际会之际,英雄不问出路,鹿死谁手,谁又知道?

吃完午饭后,王悦去了趟竺法深的院子,一进去正好瞧见竺法深在泡茶。

滚烫的热水冲入杯中,碧色茶叶舒展开来,竺法深瞧见王悦,笑了下,“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坐坐?”

王悦道:“想世叔了。”

竺法深笑了,“呦,你还想得到我?难得!找我何事啊?”

王悦走上前去,随手便去端那杯竺法深沏好的茶,“叙叙旧。”

竺法深看了眼他那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样子,抬手夺了他手中的杯子,“别喝,你先把话说清楚了!我瞧瞧你是个什么事先。”

王悦心道世叔你一个佛门中人你这抠门的毛病真的该改改了,他拍了下手,不喝就不喝,他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了,“我记得从前听你讲过,大伯父特别欣赏朝中一个叫温峤的后生,我今日想起来,忽然想问问这事,你再同我说说?”

竺法深笑了,“就为这事?”

王悦点了下头。

“你伯父欣赏的后生多了去了,他前些年瞧见温太真的拜帖,说此人有黄武遗风,随口一提罢了。”竺法深收了他那宝贝茶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悦,“怎么了,心里头想着算计你伯父啊?”

王悦挑了下眉没说话。

竺法深接下去道:“别想了,他南北征战三十年,什么样的仗没打过,你还跟他斗?”他拢了下茶叶,忽然笑了下,“若是你再不知死活地挑事,下一个死的王家人,或许就是你了,他如今杀王家人就跟杀只鸡似的。”

王悦顿了许久,极轻地叹了口气,“怎么变成这样了。”

“人是会变的。”竺法深回身看向王悦,见王悦皱眉,他笑道:“知道襄城公主吗?”

王悦回忆了下,点点头,“知道。”那是王敦的发妻。

“襄城公主是武帝小女儿,年少时对你伯父一见倾心,两人后结为连理,夫妻情深,一时传为佳话,这事老一辈的官员都知道。”竺法深看向王悦,问道:“知道襄城公主最终是怎么死的吗?”

“我记得是战乱中被流矢射中,不治而亡。”

竺法深闻声笑出了声,“错了。当年你伯父归台,将襄城孤身一人遗弃在了半途上,胡人追上来后,她撞死在树上,死前痛骂你伯父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后来你伯父对外宣传公主死于流矢。”

王悦忽然顿住了。

竺法深接下去道:“知道为何你伯父这般对她吗?”

“他不喜欢她。”

“为何不喜欢?”竺法深笑了,“公主云鸿之姿,试问谁不喜欢美人?”

“那为什么?”

“没有缘由。”竺法深对着王悦轻声道,“他一时兴起。”

王悦猛地愣住了,竟是许久都没回过神来。他从来只听说王敦那些酣畅淋漓的战事传闻,却从未听过这些东西,一时竟是不能将这些事同王敦联系起来。竟然还有这一出?杀了发妻,只是因为一时兴起?

竺法深道:“不过他对你好是真心的,他没有儿子,你刚出生那阵子,他是拿你当儿子瞧的。”竺法深又道:”可权力场上无父子,他如今想当皇帝,他认定的事便一定会做成,此时亲生儿子拦在他面前他也会杀,这才是王敦的性子,否则你道你父亲在愁些什么?”

王悦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竺法深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人心易变,尤其是权欲这种东西,一旦人心沾上了权欲,便不要拿常理去揣摩。”

过了许久,王悦才低声道:“也是。”

离开竺法深的院子后,王悦想了许多。

好像上回跟王敦见面才不到三个月,仅仅三月不到,王敦已经好似不是他认识的那人了,权欲膨胀之快,令人咋舌。

当世的英雄豪杰似乎都躲不过这条路,当年忠烈昂扬之少年,一旦沾上权欲两字便不可理喻起来,说着要为这中原匡扶正道,其实这话不过是遮羞布,说白了,就是想当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家、狼顾之相的司马懿、路人知其心的司马昭、乃至后来“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的桓温,无一不是如此。

适逢乱世,天下英雄出我辈,都是不世出之豪杰,谁不想狩猎中原?

只是这条路走下去,便不能回头了。自古以来沾上权欲两个字的人,便没有收手这一说,六亲不认亦是常态。

王悦想了许多,最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王悦进了趟宫求见皇帝。

司马绍召见了他。

两人将前尘旧怨都搁在了一边,静下心来商量了三个多时辰。王悦自打两人出了这么多事后,第一次对司马绍掏心掏肺说了许多话。最终他说了一句,“你要信我。”

司马绍看了他许久,问了一句,“你想做什么?”

“我打算派个人去王敦手底下做事。”他看了眼司马绍,“你若是肯信我,借我个人。”

“你想借谁?”

王悦报了个名字,司马绍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我考虑一下。”

王悦没等他说完就开口了,“东南局势瞬息万变,你跟我都清楚此事轻重缓急。”王悦望着司马绍,“你信我一次。”

司马绍看着王悦的脸,许久才道:“要我信你容易,你立誓即可,若是王敦真的反了,你亲手杀他。”

王悦忽然顿住了。

“你说什么?”

司马绍略显淡漠地望着他,低声道:“下不去手?”他看了会儿王悦,忽然轻笑了下,“王长豫,你不会觉得王敦此次进京还能如上次一般相安无事吧?他连王家人都开始杀了,你我都知道,他就是想当皇帝,这回连王导都想要他的命了。”

王悦望着司马绍许久,终于开口道:“你想让我亲手杀王敦?”

“王长豫,这是打仗,不是儿戏,你若是不对他下死手,死的就是你。”司马绍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死的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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