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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364)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小泥巴听了这话,喜气洋洋地问,“福神大人,您是一品大仙,平日在天顶办差,你瞧瞧咱俩,有没有可升天的福气?”

福神打量了他们一番,呵呵笑道:“你给老拙上名贵天泽香,老夫便赐你福运!”

日子像书页,在笑闹里一张张翻过。文坚渐和街上的乞索儿打成一片,往时他在文府里接触过些乞棍,那时却端着架子,不可一世,如今却屈高就下,用馒头屑作筹码,同他们喝雉呼卢,捉鸡攫鸭。他学会了吃野蕨菜,拿笑靥打发难缠的女客,夜里睡在穷酸摊棚里,穿一袭粗布麻衣。

文坚变了,小泥巴也变了。许多时候,他也不干活儿,只坐在摊子上,凝望着对街的旗亭,看着莺莺燕燕在其中钗横鬓乱地经行。

那旗亭是属醉春园的,有不少细腰舞女在其中逗留,其中有一位尤为吸睛。她有着素净的脸庞儿,袅弱身段,戴捻金雪柳,一对凤眸冰雪似的清冷。每日清早,她会打开槅扇,皙白的手如玉,在日光里熠熠生辉,如瀑的黑发自肩头垂落,如古画里的娇慵美人。

小泥巴日日瞧着她,却教文坚发觉了此事。文坚心里疑惑,莫非这厮是爱上了风尘女子?

他也见过那女子一二回,兰若一般素雅,看着教人十分舒服,不知怎的,他却觉得她眼熟。

喜欢便喜欢了罢,文坚想,毕竟小泥巴方才历经与亲朋隔世之痛,兴许心里有了牵念,便能不在感遇伤怀,遂也略宽了些心。

可小泥巴常愁眉不展,文坚便去寻福神,问道,“大人,不知哪件符可纾解心中郁塞,我见易情郁郁不乐,欲给他画了,煎水服下。”

福神正在酒肆里大吃着美酒,把玩着手里的欢喜佛,这小玩意儿近来风靡街巷,也不知是谁雕的,很是精丽。他想了想,醉醺醺地道,“会雷神咒倒可清心,不过效力强了些,你画时记得添些抑止的符字,再给易情用。”

文坚点头,“若您见着易情,也同他道一声此事,用些符法佐心神,其实也不算得坏事。”他乘着小泥巴未回,先将符画好了,放在书画摊里。

小泥巴偷溜出去的次数愈来愈多,心思仿佛再未放在书画摊上。文坚曾见小泥巴偷偷溜到对街,在后门同那姑娘悄悄叙话儿,小泥巴伸出手,握着那姑娘的玉指,轻轻晃了晃,脸上红了一红,似被日头晒得熟了。

过了几日,文坚在书画摊子上埋头画近来卖得热的治万病符,却忽见得一戴高巾帽、着织纹衣的纨绔公子鼠祟而来,张望片刻后,偷偷摸摸地问文坚道:

“喂,你,这儿卖那种符咒么?”

“甚么符咒?”

“别装蒜了,就是那摩腹补腑咒。”纨绔公子悄声道,“你这儿有没有?给我来十张。”

“不曾听过,是甚么玩意儿?”文坚发懵。

纨绔公子不耐,从袖里取出一张绉得失色的黄符,做贼似的揉作一团,丢给文坚。文坚展开一看,但见那符奇离古怪,歪七竖八,仔细一辨形貌,却似反画的信符心咒。信符心咒用以专凝一意,若是反画,那便是散神聚心火。文坚蹙眉,问道:

“这是做甚么用的?”

“还能有甚用处?自然是用来……”纨绔脸上飞红,贴他耳边,同时从袖里拿出一样小物件,是只雕得精致的欢喜佛,男妇相叠,栩栩如生,一面给文坚示意,一面挤眼道,“壮肾补精。”

文坚默然无语。

“我不做这生意。”他道,将黄符揉起,欲丢还回去。可那纨绔子弟似是急了,慌忙捉他袖,揽着他道:

“仙长,我知你画的符灵验,别急着拒我的请托嘛。你瞧见对楼的那风月女子了么?”

文坚顺着他伸出的手指一望,却见一个秀丽姑娘倚阑吃酒,一身珠翠泛着清光,却是小泥巴看上的那章台女子。

“看见了。”文坚答道,心里却一紧。

“爷瞧上她了!可那是醉春园里远近闻名的女校书,怀珠抱玉,我却弄不得几点臭墨,如此一来,只可教阳气足了,弄她个快活要死,方才能教她瞧得起我!”

文坚皱眉,口里却道,“看你心诚,我便帮你一回罢。”

那纨绔大喜,从袖里摸出碎银,甩在桌上,“多谢仙长!”

白衣少年取出黄纸,提笔蘸墨,却酝酿着别一番心思。那姑娘虽是风月场人,却挂在小泥巴心上。他窃将信符心咒正画,又添几道静心平意的符字,那符遂如一剂猛药,这回休说是床笫抽努了,若是用在身上,裆里的二两肉都已然报废。文坚面无表情,将画好的黄符递给那纨绔,道:

“烧入水中,吞服。”

纨绔接了黄符,欢天喜地地走了。文坚冷哼一声,将其原先带来的摩腹补腑咒揉作一团,丢到角落里。

与此同时,醉春园后门处。

那方才正遭文坚与纨绔公子议论的那姑娘提着裙裳,临急临忙地下了楼,奔向园门。

她钗横鬓乱,可见了候在园门处的那少年的身影,登时喜上眉梢。

“公子,你来了呀!”她笑盈盈道。

那等在园门处的少年正是小泥巴。一件翻领绣衣,一对利落云履,更衬得他英挺俊秀。小泥巴见了她,亦笑道,“行香姑娘,莫跑得这般急,若是跌着了,伤着脸蛋儿可该如何是好?”

那被他唤作行香的女子却先紧张兮兮地牵住了他的手,轻摇道,“那物件你带来了么?”

小泥巴道:“带来了,统共五十只。”他提起脚边的布囊,从其中拿出一只欢喜佛,悄悄塞进行香手里。

行香把玩着,爱不释手,面泛红霞,赞不绝口道,“你这雕欢喜佛的手艺甚好,非但是咱们园中姊妹,来园里的相公见了,皆爱不忍释,甚而有打茶围费了千金,却专程是来求你这欢喜佛的孤老,下回你再雕些来可好?”

“姊姊是我恩客,要多少便有多少。”小泥巴笑道,点了点行香递过来的银子,心里满意,这比他们老老实实地卖符挣来的钱多得多。有了这些银子,无为观的修缮便再不成问题。

他携着银子回到书画摊上,文坚却不在,只福神一个在那儿赏着新进的侧理纸。福神见了小泥巴,朝摊子上努了努嘴,笑道,“文坚说,见你近来悒悒不乐,便画了道符,给你煎水吃。”

“他这是大费周章。”小泥巴叹气,“我哪儿悒悒不乐了?我快活得很。”

“吃了便吃了罢,权当他一片好心。免得他往后絮叨你。”福神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臀,又往街上走去,不知去何处逍遥了。

小泥巴既听他如此说,便也在摊子上寻起文坚给他画的那道符。他在角落里寻到了一张皱巴巴的黄符,料想这玩意儿定是给他备的了,便草草一看,丢进铜壶里烧了水吃下。一面吃水,一面无奈地想,莫非文坚是见着了他和行香碰面的模样,大发醋意,才教他吃些静心符纸?

他同行香见面,不过是为了做欢喜佛雕的生意。他闲来无事,便学了手木刻本事,雕些活灵活现的小木人儿去卖,其中欢喜佛卖得的银钱最多。行香是他寻到的生意人,他同她见面,看似是牵手私语,你侬我侬,实则是偷偷在袖里传递欢喜佛,瞧那木刻雕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