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而残酷的世界,磨砺了他的灵魂。
他变了,变得更具侵略性,似出鞘的寒光,正午的烈日,冬夜的冰霜,有了夺目逼人的英气。
甫一进门,不止皇帝愣了一下,伺候的太监宫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虽然从前也如此,然则,彼时是恐惊天上人,此时却是发肤生寒意。
“臣叩请圣安。”谢玄英下跪行礼。
“起来起来。”皇帝打量他片刻,说不出什么滋味,“宝剑锋从磨砺出啊。”
他感慨了好几声,没忍住,老调重弹:“要是我生的……”
谢玄英笑了:“姑父。”
“坐,给他上茶。”皇帝画也不看了,随手指了一幅让他们挂,“可算回来了,回过家没有?”
他摇摇头。
皇帝更满意了:“和朕说说,你和昌平侯是怎么解决江龙的?”
石太监斟茶上来,他道谢,却没喝,面露迟疑。
皇帝来了兴致:“怎么?”
“也是巧。”谢玄英慢吞吞道,“我在山东平叛之际,昌平侯正欲对付江龙,此人最大的弱点是……好色。”
皇帝:“哈!”
所谓“二江”,指的是大夏海域的两大海盗,江龙和江必施,前者被人们称之为龙王,后者叫菩萨。
从外号就能看出来,两大海盗头子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
江必施讲究广结人脉,多结善缘,和日本、葡萄牙、荷兰人都有贸易往来,贩茶贩丝绸,赚得盆满钵满,据说与朝廷来往密切,有点不清不楚。
而江龙更多的就是走私劫掠,走私军火到日本,劫掠各国商船,想过他的地盘必须交保护费。
朝廷对二江的策略,也是一个拉一个打。
但这么多年,朝廷都没搞死江龙,证明这“龙王”确实有点本事。
他是个用兵高手,能打、敢打、打得好。
朝廷一直拿他没有办法。
昌平侯作为继靖海侯之后,擅长水战的将领,明里暗里和江龙对过好几招:挑拨离间、收买利诱、扣押人质,软硬皆有,但效果甚微。
这次山东抗倭,说是倭寇,可背地里站着的就是江龙。他想开通一条山东到日本的走私线,昌平侯不准,这才打得这么激烈。
老实说,光看战况,说不好谁赢谁输。
可输赢看的是战争吗?不是。
江龙因为这一仗,在日本面前彰显了一把实力,被奉为上宾。而昌平侯因为抽调卫所人马,间接导致了无生教起义。
人还是要摁死,但打暂时不能打了。
正好,昌平侯派去江龙身边卧底的人,传来一个消息:江龙的爱妾死了。
昌平侯与幕僚分析过江龙的行事,总得来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但在某些事情上容易情绪化。
比如,他曾乔装打扮去金陵,遇见一名妓,惊为天人,立刻要夺走。可名妓有个常客是高官之子,与他争执起来。
照理说,在岸上怎么都得收着点,可名妓太美,江龙没把持住,一刀砍了高官的儿子,导致和富商的密谈泡汤,仓皇跑回了海上。
饶是如此,他仍旧惦记着名妓的美色,隔年就把人弄走了。
幕僚说:“江龙好色至此,要对付他,可效仿貂蝉之计。”
昌平侯同意,准备物色貂蝉人选,不止要美,还要有胆有谋,方能成事,不然就是真的送美人了。
就在这时,谢玄英平叛完毕,路过登州,顺路拜访。
昌平侯:天助我也!
论美,谁能比之谢郎??
他马上将计划和盘托出,要求谢玄英帮手。
谢玄英为替婚事增添筹码,同意了。
昌平侯上奏,恳求皇帝借人,以助抗倭。
皇帝不知他的“险恶用心”,同意了,这才有了谢玄英后面在山东的经历。
而这数月的计谋,说穿了也很简单——昌平侯假装和谈,邀请江龙一叙,江龙当然不肯,派了干儿子去。
干儿子进府时,就瞧见了谢玄英,惊为天人,回去以后把人吹上天。
江龙不信,又心痒,派人打探,说昌平侯有一扬州美妾,花了一千多两银子才到手。
他听得心潮澎湃,乔装成干儿子的随从,亲眼见到了大美人。
哪怕知道可能是美人计,可美到这地步,死也值得。
他跳坑了。
昌平侯有意冷淡了两个月,过了个年,才又一次发出邀请。
江龙同意赴宴。
酒桌上,两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借酒发挥。
昌平侯说:这次和谈,我是诚心的,我有个外甥女,今年十八,和你儿子年纪差不多,不如做亲家。
江龙说:能和你们家结亲,我没有二话。对了,你那个小妾挺漂亮的啊?
昌平侯大手一挥,等等走的时候,人给你带走。
江龙:好兄弟!
两人各怀鬼胎喝完了酒,江龙醉醺醺地走,门口就看到美人准备上轿子。他色从心头起,一把将人搂到怀里。
寒光一闪,人头落地。
伏兵蜂拥而出,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虽然有部分人逃脱了追捕,返回海上纠结人马,准备为老大报仇,但江龙死了就是死了,“二江”去一,足够昌平侯交代。
谢玄英道:“此计有利有弊。”
“虽然拿下了江龙,但很快就会出现江虎、江豹,江必施那里也必会警醒,将来让他们上岸,要花费数十倍的力气。”他道,“不过,江龙一死,江必施在海上再无敌手,他为人圆滑,不会轻易与朝廷结仇,反而会约束各股贼寇。”
皇帝缓缓点头。
江龙这样的枭雄,不会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他死了,底下的人分作几股,就没有能力侵犯海防。而江必施没有了敌人,就会耽于享乐,不愿冒进。
可这不是万全之策。
“南倭北虏,是大夏心腹之患。”皇帝道,“海上有此巨寇,朕寝食难安啊。”
谢玄英果断表态:“但凭陛下驱使。”
皇帝露出一丝笑容,又仔细看了看他,欣慰道:“你的忠心,朕知道,绝不会亏待你。”
顿了顿,拍拍他的肩膀,“在外奔走数月,你也累了,回家好好歇歇,过几日朕再找你说话。”
“是。”他垂首,“臣告退。”
谢玄英退下,心情却没有丝毫放松。
比起君前奏对,更大的挑战在家里等着。婚事成与不成,就看这次了。
第147章 说亲事
傍晚的靖海侯府, 主屋已经全部亮灯。
谢玄英走在正中的青石路上,两旁连廊行走的丫鬟们纷纷避让屈膝, 母亲的心腹仆妇已经迎上来, 笑容满满地打起帘子:“三少爷来了。”
柳氏正坐堂中,看见数月不见的儿子,也是微微一愣, 忙道:“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