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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出书版)(30)

鸳鸯原名祝红儿,原是不起眼的宫女,后随公主陪嫁被改名为鸳鸯。她长得也算端庄秀气,性格细致温柔,是个喜欢闷头做活的老实人,前阵子公主因辩机不睬自己而大发雷霆时,她出言讨好,竟将公主哄得破涕为笑,自此得了器重,不但经常被召去说话,地位也提升许多,成为新宠。

见公主又要落泪,鸳鸯不像其他侍女般退缩,而是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柔声安慰:“公主美貌过人,待他真心诚意,何尝有半点不好?可大师毕竟是出家人,男女之事害羞着呢,婢子觉他看公主的眼神与其他贵妇另有不同,想想他送你的诗歌,再想想将来时日方长,急不得。”

千般哄,万般劝,辩机的好处被翻来覆去说了一次又一次,听得高阳公主喜上眉梢,娇嗔众女:“你们这群废物加在一起,也不如一个鸳鸯贴心。”然后遣退这群不上道的家伙,独拉祝鸳鸯的手进了伴香亭,如情窦初开般扭着锦帕,面上含羞,欲言又止,半晌方问,“你也能看出他待我与别人不同?”

祝鸳鸯略寻思,笑道:“婢子觉得他看见你时,似乎讲经讲得特别久。还记得上个月,你有事误了听大师讲经时辰,匆匆赶去时已迟了半晌,佛会都快散了,辩机大师也快走了,可是见到你来,他又足足多讲了两炷香。”接着耳语,“更何况,他的女人只有你啊。”

“和尚没碰过女人,总归是害羞迂腐些。”高阳公主受到鼓励,再次振作起来,她自豪道,“不光如此,那夜之后,他每次看见我都会停下来多说会话,送过我手抄的佛经,还说要替我用檀香木手刻一串佛珠,那可是巴陵公主求了许久都没有的呢。”

祝鸳鸯讨好:“还用说,公主可比巴陵公主美得多,他必是第一眼就爱上了,否则怎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你……”

“要是让我阿姊听见你这番话,非得着恼。”每个女人都爱听别人夸她比其他女人好看,公主也不例外,高阳公主笑得很畅快,并无不快,片刻她又托腮发起愁来,“若是他持身份,总不肯与我亲近如何是好?若是父皇知道我与和尚相爱,不高兴怎么办?”高阳公主认识的贵族子弟虽多,可是她从未有过像对辩机那般的悸动,也没像对辩机那般满意,竟动了真心,如每个恋爱中的女人般为他的一颦一笑辗转反侧,坐立不安,愁眉苦脸,“我这辈子不会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他也说过这世间没有比我更好的女子,若他未剃度我未嫁,定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可是为何偏偏我是公主,他是和尚呢?如果可以……”

祝鸳鸯静静地站在旁边,听着她的梦想,识趣地并未多嘴。

恰逢此时,有侍女来报:“驸马请公主明日赴宴共赏花。”

清脆的声音生生打碎了少女的绮念,高阳公主从梦中醒来,抬眼望去,窗外远处亭里人影晃动,闪过半截青衣,正是房遗爱平日的打扮。这男人就连讨好女人都说不出句体贴话,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高阳公主想起这个从结婚初日就看不上的男人就直撇嘴,再对比辩机的风流温柔,她只恨不得驸马从来不曾存在,于是不耐烦道:“他有完没完?真是啰嗦多事,传话与他,明日我要去听佛会。”

盛唐公主多骄纵,高阳公主最得帝宠,又是下嫁,说话底气极足。

房遗爱的骨气却不太足,对她百依百顺,哪怕是绿云罩顶也装不知道。

高阳公主毫不顾忌含针带刺地往他心里扎。

侍女匆匆而去,片刻折返,再道:“驸马说,赏花会很是盛大,他的朋友和兄弟们皆有参加,公主已有半月未见驸马,万请公主明日赏面陪陪他。”

高阳公主有些不耐烦,她用蔻丹染红的指甲轻轻往桌面上敲了敲,笑问:“他的意思是,怪我这阵子冷落他?”

侍女连忙摇头,只道:“驸马只盼公主与他瑟琴……”

话音未落,随着高阳公主眉头轻皱,祝鸳鸯毫不犹豫地转身,重重一掌打去侍女脸上,就如打去驸马脸上,怒斥:“放肆!公主与驸马的私事何时轮到贱奴多嘴?!”

大唐皇室的公主们是天之骄女,金枝玉叶,开国有平阳公主娘子军珠玉在前,不管看起来多温柔贤淑的公主血统里都有几分父亲敢作敢为的彪悍,更何况是最受宠爱的高阳公主,男人不过是巴结讨好她的玩意,驸马不过是个臣子,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干涉她的行动?

“瑟琴?琴瑟?和鸣?让他先把书念通顺了再来和我说话!省得我总在姊妹面前丢人现眼!”高阳公主怒时仍笑,笑容中不带任何感情,笑得让人骨头发寒。

侍女怯怯发抖,磕头不已。

她知道公主骄横,怒时打杀几个下人实在不算大事,宫女在她心里的地位大约还没那只玉狮子的小狗重要,毕竟玉狮子独一无二,宫女要多少有多少。就算行事过了些,也顶多被宫里叫去训斥几句。

侍女趴在地上,磕了不知多少个头。

祝鸳鸯朝高阳公主使了个眼色。

高阳公主回头,见房遗爱站在凉亭外愣愣地看着自己,想起出嫁前父亲千叮万嘱要不骄不躁,给公公房玄龄留下几分薄面,于是深吸一口气,收敛了脾气。她见侍女已被打得面肿难看,磕得头破血流,终于气消,扭头吩咐:“听闻父皇身体不适,做女儿的正应祈福尽孝,赏花会不去了,过几日宫中讲经,我与他去陪父皇解解闷。”

侍女承蒙大赦,匆匆而去。

高阳公主见她走到门前,又出言唤回,吩咐:“我最近专心佛经,冷落驸马亦有不对,忽想起前阵子得了两个美婢,能歌善舞,让她们去陪驸马解解闷,以示贤惠。”

侍女连忙应下。

屋子里的气氛很是沉闷,祝鸳鸯赶紧将话题带回公主喜欢的地方:“明日辩机大师讲经,公主可要梳个单刀髻?我记得上次公主梳单刀髻时,辩机大师多看了你好多眼呢,你开口问他佛可否爱人时,他的脸都红了。”

“他脸红的时候可真好看,”高阳公主瞬间又乐了,“明日我要梳个他从未见过的双环望仙髻,带上父皇新送我的珍珠串的孔雀珠花和红宝石桃花小步摇,配上石榴红绣牡丹的锦裙,定让他耳目一新。”

祝鸳鸯道:“就怕公主美貌把壁画上的飞天都给引下来了。”

“瞧你这张巧嘴。”高阳公主兴奋地构思许久,两人叽叽喳喳,至黄昏方定下装束,忽而她回头,看见祝鸳鸯在晚霞下有些平淡的容颜,像这样伶俐的侍女,莫非从未有过自己的喜恶和女孩子的情窦初开和浪漫幻想吗?高阳公主想着放在心尖尖上的辩机,好奇地问:“鸳鸯,你试过爱情的滋味吗?”

祝鸳鸯迟疑片刻,轻轻摇头,“婢子无福,”然后顺势,“敢问公主,爱情是什么滋味?”

侍女的愚蠢在意料之中,高阳公主并未多想,她想起自己幸福浪漫的爱情,忍不住炫耀:“大约就是那种求而不得,爱而不能,让人心心念念,让人发疯发狂,恨不得生死相随的感觉吧,你不知道,辩机大师那天对我说了好多好多话,他好温柔,好甜蜜……”

高阳公主将不能宣之于众的秘事发泄在小侍女头上,絮絮叨叨了许久。

祝鸳鸯讨好:“羡慕公主能得所爱。”

“作为女人,一生一世从未品尝过爱的滋味,总是不完整。”高阳公主总结,她对祝鸳鸯的乖巧很满意,打趣承诺,“看在忠心的分上,若我与辩机事成,你看上哪个男儿,我便送副厚厚嫁妆放你出去,让你这鸳鸯终成鸳鸯偶吧。”

祝鸳鸯赶紧磕头:“谢公主恩典。”

高阳公主叮嘱:“若是你有喜欢的男人,你千万要和我说,别害羞。”

祝鸳鸯老实地再磕头:“好。”

公主府中,伴香亭侧,牡丹花畔,碧波池上,谁得鸳鸯偶?只盼双双对对任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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