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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出书版)(29)

林嫂子抱着儿子低声号啕:“你爹死了。”

“我爹是谁?啊,我知道了。”孩子眨巴眨巴眼睛,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自己的亲爹,有些反应不过来,也不知该如何难过,可是见母亲伤心,心里惶恐,挣扎半天,终于吓哭了。

林嫂子反反复复地念:“为什么要打仗,该死的柔然……”

“阿娘,你别哭,长大我去打柔然,给阿爹报仇。”

“杏娘,是不是二狗回来了?”

“娘,你腿脚不便,别出来了,小心摔着,铁蛋快去扶着你奶奶。”

“老婆子耳朵不好,你倒是说大声点啊!是不是二狗出事了?”

“娘,你镇定点,千万别晕,二狗还没回来呢,他在前线打仗。”

“我的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老婆子命苦,还有几年的命等啊?”

……

牛大力听着难受,没敢多坐,丢下些银子走了,忽然想起上党郡也是老田的家,决定寻他。几番打听,得知老田分家了,现在住在柳树小巷,和媳妇一起做小买卖。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在一个孩子的带领下找到门口,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娃娃,瘦骨伶仃,脸上有道狰狞的伤疤,看起来还很凶悍,没有半分姿色,可是听见他是老田的战友,神色间热络了不少,连忙招呼,还唤邻人去店里把老田叫回来。

老田是扛着锄头,风一般地冲回来的,一只胳膊差点把牛大力抱得喘不过气来。“这是饼儿,”他指着那中年妇人,幸福地说,“饼儿一直在等俺,幸好俺回来了。”

牛大力有些震惊。

自从揭开荷包真相,老田破罐子破摔,天天心心念念,唠叨他的饼儿妹子各种好,让全队的人都以为饼儿妹子是天仙下凡,各种羡慕嫉妒恨,如今见到真人,那个落差,似乎有点……

牛大力不敢说,不过眼神总归带出些许不可思议的感觉。

大概是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不管怎么说,经历过林二狗家,看见老队长过得不坏,让人心里舒服了许多。

战友已经来过两拨了,饼儿知道自家男人在军队里胡吹了许多,有些无可奈何,也习惯了别人对她容貌的看法,笑笑去厨房做菜。

老田庆幸道:“十九岁那年,饼儿拼死拒婚,一刀割了自己的脸,退亲后被赶出家门,做帮厨,做杂活,吃了很多苦头,幸好我还是有命回来了,否则真不知拿这傻丫头如何是好。”他说到此处,心疼又幸福地抱怨道,“女人蠢起来可真够蠢,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明明我说过若是回不来,不让她守的……”

然后大家又说起林二狗家,阵阵唏嘘。

人生无奈,许许多多人在等待,不是每个等待都是好结局,不管是丢了个胳膊还是丢了别的,他们能活着回来,实在太幸运。

哥俩好,伤心事,开心事,件件提起,多少话都说不完。

一坛酒,痛快地喝,尽情地喝,酒过三巡,月上柳梢,人醉了九分。

老田摇头晃脑,想起最好玩的新鲜事,挤眉弄眼道:“前阵子小郭从虞城来,那小子给吓得都惊慌失措了,然后和我说了件魏大男顶好玩的事,也把我吓得那个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啊,你要听吗?”

不提魏大男还好,提起他牛大力就心酸阵阵上涌,他只恨不能把心事哭诉,只能合着血泪往肚里吞,他死命摇头:“不听,他的事我什么都不听。”

老田困惑:“你们以前不是关系最好吗?说出来能吓死你啊!”

牛大力依旧如丧考妣的模样,他已醉了,趴在炕上,不停念叨着:“大男……大男……”

老田忽然懂了,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待牛大力睡下,拉着媳妇笑了一整晚,差点直不起腰。

第二天清晨,他唤醒牛大力,问:“大男是不是有个阿姊叫木兰?”

牛大力点头。

“你看过大男送回家的家书吗?”

“不识字,看了也白看。”

“你知道,大男的每封家书署名处都画着朵花吗?”

“……”

“你猜猜那是什么花?”

“……”

“女人啊蠢起来也够蠢的,什么傻事都做得出……”

最蠢的家伙是他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太过执著反而陷入无尽头的迷宫,看不清真相。

一道雷电惊醒梦中人,所有含蓄的线索穿成一条直线,通向一条路,一个答案。

牛大力猛地跳起来,提起行李就往门外冲去,跃上枣红马,直奔出城。

“等等!你的鞋子还没穿!腰带也没系好啊!”

“哎!牛小弟,别急着跑,嫂子给你烙的大饼装上啊!”

桃花落,杨柳绿,荷塘抽出花骨朵,春已暮。

虞城处,谁家女儿脱下满是尘埃战时袍?

虞城处,谁家女儿独坐西厢寂寥贴花黄?

还来得及吗?

马儿太慢,快点,再快点!莫负了晚春好时光!

马儿太慢,快点,再快点,带她回去见阿娘!

魏木兰替父从军事迹以北朝民歌《木兰曲》,流传千古。

唐,皇帝封魏氏木兰为孝烈将军,设祠纪念。

明,徐渭创作戏曲《四声猿》之《雌木兰替父从军》,第一次让木兰以花为姓,更添女儿娇态。

【唐】

鸳鸯梦

贞观中期,帝爱女高阳公主下嫁房玄龄次子房遗爱,房遗爱不喜学识,独擅武术,与深受儒家熏陶成长的高阳公主志趣不合,夫妻感情交恶。

【壹】

全世界,最娇贵的女人莫过于公主,只要她想要,就算天上的星星都要摘给她。

高阳公主亭亭站在牡丹丛中,她那头比黑夜更乌黑细密的秀发挽成堕马髻,鬓边斜斜插着琉璃牡丹点翠金步摇,珠光宝色映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映入比星辰更明亮的眸子里,足以入画。红襦裙上酥胸半掩,腰间鸳鸯白玉佩,绣花鞋上珍珠点,她轻盈的步伐宛若壁画中的飞天。

她是大唐最美丽的公主,也是最娇贵的公主,没有男人能抵抗她的笑容,也没有男人能拒绝她的请求。她是父皇捧在掌心的明珠,是夫君供在香案上的菩萨,是无数侍女仆役们拱在中心的明月,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有人都对她百依百顺,理应没有任何忧愁和烦恼,可是今天的她眉目中却有着恋爱中女人特有的愁苦。

“哎……”她长长叹着气,随手拣起珊瑚盆景里点缀着的珍珠,发泄般地一颗颗掷了出去。

池中锦鲤被掷入的小珍珠惊散,侍女们屏息侍立在侧,连大气都不敢出,怕惊怒了这位明显心情不好的主子。

高阳公主并不满意眼前的沉默,她问:“你们说,为何他要躲着我?”

她口中的他是个名叫辩机的高僧,高大威武,长得极英俊潇洒,能言善辩,说话宛若三月里的春风,尤其是嘴角永远挂着的那抹温柔笑意,简直能让全长安的女人都倾倒,许多未婚的姑娘们每日每夜钻研经文,只为和他多谈一句佛法,让他在人群中多看自己一眼。

高阳公主再次逼问:“你们说,为何他要避着我?”

唐风豪放,男女关系很混乱,高阳公主性格极直爽,这方面没禁忌大家说话。

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就是辩机是和尚,公主有驸马,两人初次相见就一夜风流什么的,乱来得太骇人了……

可怜的侍女们谁也不敢回答,大家都不想触霉头,纷纷将脑袋又压低了些,放眼望去,乌压压一片,就像大群缩着的鹌鹑。

驸马房遗爱素来夫纲不振,高阳公主从不将他放在眼中,也没在乎对方和尚身份,被宠爱惯了的她仿佛未出闺的小姑娘般抛开一切,深深坠入爱河,奈何对方若即若离,捉摸不定,实在让她挠心。长吁短叹数声,眼角波光数点,心中焦躁难以按捺,她开始点名:“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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