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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出书版)(28)

“省得的!”大伙欢呼,“就怕蝗虫过境,不舍得酒肉!”

老田“呸”道:“若是不舍得,便将俺名字倒过来写。”

魏大男笑道:“田大哥,你名字倒过来写还是田啊。”

大伙继续狂笑。

老田想到回去见饼儿,只觉比对战最强的敌人还紧张。

胜战后,大汗赐下犒军的肉食,甚至还有一点点酒,每人都能喝上几口解馋。

熊熊篝火中,不知为何,牛大力发现魏大男的目光,经常有意无意地瞟向他。牛大力想起那天在战场中的肌肤相贴,忽然脸又热了,有些坐立不安。

魏大男的酒量不是一般浅,几口就晕头了,不停被坏心眼的小郭打趣捉弄。

牛大力看不惯,便把他拉角落去了。

阴暗的角落,看着不远处喧哗,冷风吹过,魏大男似乎醒了些,他拉着牛大力的袖子,笑问:“大力,若战事结束,你回家乡打算做什么?”

牛大力庆幸现在是晚上,对方看不清自己脸上的红色,他低头道:“没想好。”

魏大男忽然有些小心地问:“大力,你回去要娶媳妇吗?”

牛大力给他问傻了,他发现对方酒可能还没醒,脸上红扑扑的,说话还在语无伦次。

“我有个阿姊,可能长得不太好,大概……和我挺像吧,反正不算水灵妹子。不过做事挺能干,种田养猪打扫样样能,还会心疼人,织布织得特别好,呃,大概还织得好吧……”说到此处,魏大男打了个酒嗝,继续道,“就是年纪大了些,别的没啥,我看你人品不错,要不要娶她?”

牛大力叹息:“你真醉了,你多少岁,你阿姊今年多少岁?咋会还没嫁人呢?”

魏大男眉毛都挑起了,怒道:“我说没嫁就没嫁!你他娘的娶不娶?!”

他的眼睛亮晶晶,就和天上的星星一般,生气的时候好像还在笑。

牛大力觉得自己也醉了,晕头晕脑地附和:“娶,我娶。”

“这还差不多,”魏大男不知为何变得很高兴,笑得更灿烂了,“喂,若是你娶了我阿姊,会好好对她吗?”

牛大力看着他被烈火映得红扑扑的脸蛋,眼睛笑得弯弯的,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那是在艰难困苦中的明媚阳光。明明知道不应该,可是他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明明知道不能做,可是他的手仿佛不受控制,悄悄伸向他放在身后的手腕,只想偷偷碰触一下肌肤,再次感受热切的温度,把自己烧得粉身碎骨。可是他只挪了三寸,又缩了回来。

军人应有铁血的意志,伤害兄弟的事,他不能做,超出兄弟情谊外的感情都要藏在心里,今生今世不能透露半分。

魏大男笑着催:“快回答!”

牛大力深深凝视着他的笑颜,回答:“若是可以,我自会好好对他。”

魏大男今夜忽然有了刁蛮的模样,问:“有多好?!”

牛大力想了想:“不打他不骂他,努力挣钱给他吃饱饭,夏天我不让他中午去田里做活被晒,也不让他做田里的重活,无论他做的饭菜多难吃,我都不嫌,无论他对我闹什么别扭,我都不生气,这样可好?”

魏大男摇头:“不够。”

牛大力为难地再想了想:“农闲时的晚上,我趴在稻草堆上给他唱山歌,可好?”

静静月夜,幽幽山歌,这是乡下孩子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

魏大男终于满意了:“你唱的山歌好听?来,唱首听听。”

牛大力看看周围,见没人注意,他鼓起勇气,坐在他身边,肩靠着肩,背靠着背,趁着夜色凉风,轻轻地唱:“妹在树下摘石榴,哥扛锄头树下走,要吃石榴想拿大,要送石榴妹嫌丑,你不开口难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虽然调儿有些不准,可他知道自己唱给谁听,心上人就在旁边,里面含着的浓情就像黄河水,席卷而来,让你逃不掉,走不了。

“我爹也教过我一首歌,”余韵悠悠,魏大男愣了许久,忽而抬头,眼睛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亮,不待对方答应,自顾自地唱了起来,“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首歌很美很美,他温柔的嗓子,总有种水样的韵味在里面,就好像山上采茶的山妹子唱歌给情哥哥般。

牛大力虽听不懂,可是只要他唱的,他都喜欢。

篝火,星光,肉香,笑声。

他发誓,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分开多远,他都不会忘记今夜,不会忘记他,不会忘记心里藏下的这个小秘密。

【拾】

一桶冷水淋下!

好男人绝对不做那断啥的狗屁袖!

两桶冷水淋下!

好男人绝对不做那分啥的狗屁桃!

三桶冷水淋下!

哈嚏——世界冷静了。

【拾壹】

仗终究是打完了,大汗宣布可以回去种田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天,满军营都是喜极而泣的哭声。

入营认识的九个好兄弟,还剩下五个,比起其他队算不错的结局。

思念的东西少了一样,又多了一样。

大汗要封牛大力做小官,可是他已厌倦了战事,只讨了赏银,便要归家。临行前他去见魏大男,大男也和他一样拒绝了封官,此时正在收拾行李,为将军赏他的好马备鞍,当看见牛大力进来时,脸上不知为何出现了怪异的红晕,视线也不敢对视。

他说:“我家在虞城,门前有一棵桃树,一棵梨树,我爹叫魏花弧,我家有七个姊妹,只要报出名来,人人都知道。我家四姊叫木兰,她会等你来提亲。”

牛大力艰难地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能来提亲。”

魏大男的脸色忽然变了,急切道:“为何?莫非你嫌我阿姊年纪太大?不够美貌?可是,她……她真的可以很贤惠的。”

“不是,”牛大力看着地面,不敢看他,“是我有喜欢的人。”

魏大男的呼吸仿佛停顿了,他不敢置信地问:“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你要娶她?”

“不,只是我不能娶你阿姊,因为她长得……”

因为喜欢,所以不能要。

因为喜欢,所以要狠心。

他不能娶和自己喜欢的人相似的阿姊来欺骗自己的心,他也无法过这样与他相处的生活,只会互相伤害,互相痛苦。

从军十二年,有些秘密他不方便在军营说出口,本想试探,却发现他想要的和自己不同,既然如此,有些事不说也罢。

魏大男的眼眶涌上一丝水汽,迷迷蒙蒙,遮住视线。

牛大力狠着心,看着脚板,没有看他。

“我明白了。”魏大男的声音依旧很冷静,他重重地点头,牵过马,跃上,马儿跑了几步,再次扭头深深往回看了一眼,见他依旧没有看自己一眼,终于含泪而去。

待马儿跑远,牛大力才抬起头,看向越行越远的瘦小背影,仿佛要将这个背影用火烧,用刀刺,永远烙在心里。他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终于转身离去。

这世上,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就是不能做。

告别,十二年的军营。

我们回家了。

【拾贰】

路上,三番四次管不住自己的腿,转了方向,想往虞城走。

牛大力走走拖拖,途径上党郡,他怀里战友林二狗的几缕遗发和旧物,受他死前所托要带给他家人。林二狗的母亲早已瞎眼,是他妻子开的门,她接过遗发,未语泪先流,死命不敢哭出声,表情真是撕心裂肺的痛。林二狗娶妻不过三个月就去打仗,留下的孩子已十一岁,他挥舞着竹刀跑过来,愣愣地看着娘亲痛哭,不明白她哭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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