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你侬我侬(90)

“他十五岁那年中考,是临坞的中考状元,我以为他肯定去临坞一中,所以没看他的志愿表,结果没想到收到了我们当地的一所私立中学的开学通知书。你大概很难想象我当时的心情……我一直都希望他考最好的中学,以后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临坞是小城市,一年能上京大的不到二十个,那二十个人,全都是临坞一中的学生,从来没有过其他学校考上京北大学的先例。所以那次,我打了他,他一声不吭地挨打,打完后,他没哭,我哭了。我知道他为什么选那所私立,因为学校答应给他十万入学奖学金……安安他外婆前两年生了场大病,医保报得不多,缺的钱都是我补的,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积蓄,可还是不够,我和亲朋好友还借了五万块。我以为他不知道的。周祈年这臭小子,从来都装的很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他十八岁那年高考,上了临坞的新闻。他是第一个非临坞一中出来的高考状元,那所私立中学奖励了他十万,他都给我了。我问他打算去哪所学校,他说去京军工吧,您不是老说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去军校历练历练,说不准就能成为个好东西了。他说的多有条理啊,可是我留了个心眼,填报志愿的前一天晚上,我登了他的账号,你猜怎么着,他报的是临坞附近的一所师范大学。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填报师范大学,因为他想离我近一点,他不想离开临坞,就想待在那个小县城,待在我身边照顾我。可我不需要,所以我把他的志愿给改了,改成京军工了。”

“我一直和他说,要好好学习,考出这座小城市。世界很大,他不应该拘泥于眼前。他呢,确实很努力学习,可是每一次的结局都令我失望……也不是失望吧,他做事向来不考虑自己的,只考虑别人。前程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我不知道他到底像谁,应该是像他爸爸的,但他爸爸没有他聪明,没有每次大小考都考第一的脑子。我有时候在想,我会不会对他太狠了一点,但是如果不狠的话,他这辈子都只会跟我窝在那座小城市了。他才十几二十岁啊……正是开拓眼界的年纪,应该去见见这个世界有多辽阔多美好才对,而不是窝在那犄角疙瘩的地方过日复一日索然无味的生活。”

“其实他走到这一步,都是我逼的。他去京军工,是我逼的,他来京市,也是我逼的。”酝酿的差不多了,高霏霏终于聊到了重点,“你可能不知道,他来京市前一天在机场等了我八个小时,他说他只想见我一面,见到我他就走。我自己的儿子我再清楚不过了,我要是出现在机场,那么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临坞了。”

“他想知道我的心是不是软的,嗯,我的心是软的,唯独面对他的时候是硬的。”高霏霏说,“云盏,你信不信,只要今天你去了机场,周祈年就会留在京市。对他而言,前程真的不值一提,眼前的人才是他的人生。”

在她说话的时候,云盏兜里的手机一直没停过,嗡嗡震动,无一例外,全是周祈年发来的消息。

他其实也有预感的吧,预感到她不会出现,如同那次在临坞的机场,到头来,等待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

高霏霏说:“我希望你别去送他,母亲都是自私的,我不奢望你的原谅。如果你想去送他,也没有关系的,我也能理解,毕竟……”她低头笑了下,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离愁,“我也曾经爱过一个人,所以我能够理解你留下他的心情。爱也是自私的,不是吗?”

然后她就看到眼前这位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弯着一双漂亮又干净的眼朝她笑。那双眼真的很干净,一尘不染的干净,是无忧无虑在幸福中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小姑娘啊。也难怪,会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那么喜欢。喜欢到,不愿意出国——

高霏霏是从周听澜那里得知的,他说祈年现在的情况和离开临坞那晚的情况很像。

高霏霏立马明白了,他根本没打算出国,他仍留有余地。他这人就是这样,需要她逼他,要不然这一辈子都毁在女人身上。这个“毁”不是贬义。是沦陷在爱里的意思。

可是到底是她的儿子,喜欢上的女孩子是那样的清醒透彻。

云盏说:“我的爱不是私欲,我希望他变得更好。”

云盏拨通了周祈年的电话号码。

那边传来他隐忍克制的呼吸,颤动声线藏在滋滋作响的电流声中,“你是到机场了吗?”

云盏不答反问:“周祈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别骗我,行吗?”

周祈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云盏笑:“如果我去机场见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出国了?跟我留在京市。”

沉默片刻后,手机听筒里传来他咬牙切齿的一声“是”。

云盏说:“我两岁时我妈妈去地震灾区支援,遇上余震她没来得及撤离所以和伤员一同葬在了废墟之下,再没醒来。我问我爸后悔吗?因为我爸说他们结婚之后我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就劝我妈辞职在家专心当全职太太,只有我爸支持她的事业。如果我爸不支持她,可能我妈不会去灾区,现在还陪在我身边。我爸说不后悔,他不后悔,他觉得我妈也不会后悔,因为她在做她想做的事。他不希望我妈妈为了他,牺牲自己。”

“后来我爸问我,要不要辞职,因为他觉得有愧于我。一年三百六十多天,他陪在我身边最多三十天,他几乎缺席了我所有的家长会。我说不需要,我希望我爸爸能在他喜欢的地方闪闪发光,我希望他有自己的事业,就像当初我爸爸无条件支持我妈妈一样。”

“所以周祈年,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做出牺牲。你们甘愿为了我牺牲你们热爱的、你们向往的,但我会非常愧疚。我不需要这份牺牲,我也害怕你们为我做出牺牲,会让我有负罪感。”

“我始终认为,一段感情,亲情、友情、爱情都是这样,应该是让人积极向上的,而不是为了对方做出牺牲。所以周祈年,你真的没必要为我留在国内。”云盏是笑着说的,“如果你为了我留在国内,那么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好。”

那是周祈年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泄愤似的说,“云盏,你他妈真的狠。以后别哭着求我回头。”

电话就这样挂掉了。

云盏紧攥手机的手缓缓垂落在桌下,居无定所地在空中来回飘荡,最后,还是另一只手强硬地把她颤抖不止的手按在大腿上。

桌子上,突然递过来一样东西。

是银行卡。

云盏不明所以:“阿姨您这是……”

高霏霏怕她胡思乱想,连忙解释:“不是电视里劝你俩分手给你八百万的故事情节,这张卡是他离开临坞前给我的,里面有三十万。我一分没花,现在给你,希望你以后,能够帮我转交给他。”

云盏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