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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皆你(50)

我一万次感谢我爸没有徐叔叔这么心狠手辣。

不然脸都丢完了。

不过,徐北陆这小孩可能是被他爸练出来了,并不感觉局促,还学会了偷懒——趁他爸妈不在,偷偷把头顶的水盆拿下来搁在地上放一阵子,自己则优哉游哉地走过去吃一块西瓜,看见我时,稚气的脸上表情淡定,让我觉得这小子将来必定成大器。

不过,他也不是每次都走运。

有一回,徐叔叔半路去而复返,把徐北陆逮了个正着,气得五雷轰顶,直接拎起来揍了一顿。

那天是周日,已经是初中生的我收拾完换洗衣服、又提了一大袋零食,准备开启又一周的住校生活,刚迈出门槛,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

升初中以后,我一周回一次家,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徐叔叔动手打人。

第一感觉就是下手很重,仿佛将对方当作了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在打,徐北陆毕竟还小,在他手底就像只挣扎不能的小鸡崽。他抱着头,死死咬牙,任笤帚一下下抽在身上也不吭声,也没有嚎啕大哭。

过了几分钟,徐叔叔连揍带骂地结束,搡他一把,将人推了个踉跄,扬长而去。

我忽然想起,曾经听见老爸和老妈讲,徐叔叔大儿子夭折,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身上,才会对他这样严厉,但是,下手没轻重,很容易把小孩逼疯的。

而且徐北陆也很有性格,不够“听话”,徐叔叔看他更不满意了。

我刚想开口,虽然没想好要说点什么,徐北陆就站起来,走过去捡起自己的运动鞋,一声不吭地穿好,周围暗蓝色纱门后面,依稀有人影晃动,他从始至终没有看一眼,好像习以为常。

夏季天热,这里的小孩爱穿白色背心,松松垮垮的,衬得徐北陆越发小只,更像个小鸡崽了。

徐叔叔用竹扎的笤帚抽的,他脸上甚至有一道很轻的血痕,在脸颊那里,我低头,视线被血痕牵动,来到了他微微紧咬的腮帮子。

他好像才念三年级。

那就是,十岁?

这一刻,四岁的年龄差被无限放大,我忽然母爱光辉附体,很想去摸摸他的脑袋,安慰安慰。

但是这样一定很怪。我们也没有熟到这份上。

于是想了想,从一大袋零食里摸出一根棒棒糖,绿色的,青苹果味,我最喜欢的味道,走过去,弯腰递给了他。

我发誓,我脸上一定是这辈子最温柔慈爱的笑容。

可是我的手伸在空中,好久好久,徐北陆都没接。

他穿好鞋,眼神漠然地扫过那支青绿色的棒棒糖,全然不感兴趣的样子,就这样回家去了。

徐北陆没有在大院里住多久,因为方阿姨离婚了。人们常说军婚很难离,可在我稀薄的记忆里,他们倒是蛮容易的,也许是徐叔叔提的也说不定。

总之,那个叫徐北陆的小朋友,我再也没见到了。

倒是不久后在饭桌上,听老妈提起过一句,说方阿姨嫁给了本地一位生意人,日子过得不错。

但是,“不错”到这个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按照和方阿姨约定的时间,我站到了一幢别墅前,毫不夸张地讲,这双开门高得我要仰脖子才能看全,雕花繁复高雅,连门廊台阶都散发着人民币的味道。

找了半天门铃在哪,我深吸一口气,摁上去。

不等这边接通,大门“咔”一下开了,我原以为会看见保姆,或者方阿姨,没料到,却是徐北陆本人。

几年过去,他个子窜高了不少,小时候就能看出眉眼俊俏,这会儿越发干净利落,只是毕竟年纪在那儿,眉宇间还是有未脱的稚气。

门一开,冷气逃逸,徐北陆站在里边,穿一件白T恤,气质也清冷,个子比我还要高一点,晃眼看去,简直不知道谁是谁的老师。

我当然不至于露怯,大大方方一笑:“你好,我叫赵冬熙,是来给你试课的。”

“你好。”他点点头,侧身让路。

意外的还蛮好讲话的。

我还以为按小时候那个性格,他长大也会生人勿近呢。

试课结束,我很快收到了正式上课的通知。这意味着在徐北陆那里,我算是过关了。

两次课上下来,我就发觉,徐北陆的成绩,很难讲。

他擅长解偏题怪题,思路和我后座的竞赛大佬如出一辙。甚至还要更直观简洁。

然而,碰到那种显而易见的完形填空、求导,又时不时翻车。

“之前的家教只是说他不怎么配合,”方阿姨面露疑惑,继而又像明白了什么,“怪不得总是进不了年级前十,太粗心了。”

我下意识不太认同这个判断。

总觉得,徐北陆对错题也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掌控感。

不过说到底,只能归结于第六感而已。

“对了熙熙,除了他的学习,你帮我也侧面打探打探他的心理,你知道他小时候……”方阿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确定我明白,才往下继续,“我很担心他留下什么阴影。虽然现在看不出来。”

我斟酌着开口,“他好像不怎么说话。”

这应该也是阴影的一种表现吧。

“嗯?”方阿姨倒像是第一次听说,随即笑笑,“平时倒是不会啊……那应该是变声期。”

我“噢”了一声,忽然忍俊不禁。

原来是在外人面前比较要面子。

还是个小屁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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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徐北陆写试卷的时候,被方阿姨叫出去的,回来时将脚步放轻。三楼很安静,书房做成敞开式,徐北陆坐在那写题,就跟后脑勺长眼睛似的,冷不丁开口,“我妈找你说什么?”

有方阿姨的话,再去听,果然,他声音中有属于少年人的一点哑。不过,并不难听。

也许是这个问题太像想要摆脱家长的小孩子,还有“变声期不爱说话 ”这一点,都让我觉得,眼前看似高大的少年,不过是个小朋友而已。

仔细想想,表弟也是这个年纪,前几天还被老师批,因为他趁眼保健操去敲办公室的门然后又飞快跑掉。

初中生,思维还很幼稚啊。

我忽然游刃有余了一点,走过去咳了声,“卷子写完了吗?”

徐北陆笔尖一顿,单手轻搭在卷子上,偏头看我,“你怎么忽然用这种语气。”

呃……虽然年龄一样,但他好像确实比表弟要成熟一点。

我装傻,“哪种语气?”

“大人的语气。”他像是感觉无聊,指尖挟着笔转啊转,忽然一停,“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叫喂?”

他像是没辙,手指一顿,乖乖改口,“赵老师。”

“嗯,”我很满意,感觉初步树立起了威信,“只是聊一下你的学习而已。”

徐北陆看着我,好像打算从我眼里看出什么似的,末了一笑。

他长得斯文清冷,笑起来却蛮阳光的,有股青涩稚气,却也狡黠,“没和你说,怕我留下心理阴影什么的?毕竟你亲眼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