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97)
他还没吃两口,晏知善就有些迷迷瞪瞪地问了他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赵司法,你与我父亲同朝为官。在你眼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士谦一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顺嘴答道:“晏侍郎……户部尚书一职迟迟未定,晏侍郎独挑大梁,当然是丰功伟绩、英明神武啊!”
言毕,他还趁机塞了几块鲍鱼海参进嘴。
可晏知善接下来的话,就让赵士谦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他不像是醉了酒,却一滩烂泥似得瘫在窗柩上,目光里一片漆黑,像是深潭淤泥。
只听得他戚戚一笑,“外人皆道我是父亲唯一的子嗣。虽是庶子,却胜似嫡子……”
话说完,旁的酒友们都嬉嬉笑笑地,还有嘲他矫情,嘲他显摆的。
晏知善也不管,继续说起来:“父亲他为了我明日的婚事,费心费力地将我从庶出抬为嫡出。可他还是不肯正眼多看我几回,可笑……当真可笑!”
席上的酒虽烈,可晏知善酒量从来不差。
这些话,不像是醉话,倒像是借酒才能说出来的心事。
赵士谦没敢接话,只逢迎了几句,又静静听着晏知善倾吐心声。
他说:“庶子身份卑不足道,高门贵女一概不愿下嫁于我。可我并无所图,只需相互扶持,平淡一生便好……”
他又说:“我父亲想要的,却只有能带给他助益的联姻……他抬我为嫡子,也不过做他的手中棋子罢了。”
赵士谦正当哑口,不知如何应他。
晏知善举杯尽饮,烈酒入喉,他身形摇晃,却定睛看向赵士谦,“你当真还觉得我父亲……英明神武?”
赵士谦蓦地紧张起来,咬着嘴角干笑了两声,什么也没敢说。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嘈嘈切切的雨声和人们奔走躲避的脚步声很快湮没了他们的谈话。
推杯换盏,借酒浇愁。
几番轮转下来,席上一片狼藉,个个都醉成了酒仙。
临近散席,宵禁的梆子声也近了。
赵士谦醉得有些迷糊,只听得几个家奴说晏知善马车的车轴坏了,一时还回不去。又是临近宵禁,车马行也都各自散了。
晏知善又喝得醉醺醺的,放任他骑马回去,也并不安全。
即使回去了,怕是也要被家主责罚。
晏知善倒是毫不在意,推着家奴们往回赶。他自己则踉踉跄跄地又返回酒楼之中……
只要赶在明日仪程开始前,回到府中,便无人知晓。
赵士谦急着赶回官舍,也没多逗留,冒着细雨醉醺醺地回去了。
将昨日席上的情形说完,三人都沉默了片刻。
吟风摩挲着下巴,“看来晏知善真正厌恶的并不是这场姻亲,而是他爹,晏侍郎。”
周沉道:“唯利是图,乃小人行径,的确令人不耻。”
可那赵士谦却拍拍大.腿,咂嘴道:“可是这不对劲啊!晏知善一向单纯善良又胆小谨慎,他哪里能看懂他爹图谋的那些事,更别提逃婚了……”
周沉思索片刻,“难道,是有人挑……”
挑拨离间?倒也未必。
依着前厅离晏侍郎那发疯崩溃,却丝毫不担心晏知善安危的模样,若真有人和晏知善说了什么,也该是告知他真相才对。
赵士谦听出周沉片刻停顿所表达的意思,接话道:“定是有人向晏知善说了实情,他才会如此神伤。”
周沉垂眸,开始思索谁会有立场将晏青的龌龊想法告知于晏知善。
吟风听得云里雾里起来,只问:“若不是逃婚,下落便更难找了。我们会不会被……一直关在这后厨院里啊?”
赵士谦咬着唇,到此时才想起来:“我想起来,晏知善在酒楼门口与我们送行时,旁边似乎坐了个躲雨的乞丐。店小二嫌他碍事,正要赶他走,晏知善说了句什么,那店小二便没再管乞丐了……”
话音未落,前厅里的晏青陡然安静起来,两名府兵押着个青年人一并跪地不起,急忙回禀说,押来的青年人知晓晏知善的下落!
周沉、吟风都跟着一激灵,未来得及在意赵士谦最后没说完的话,双双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前厅的动静。
众人目光齐齐汇聚在那青年身上,端看他好一阵哭喊。
许久,才勉强分辨出他话中大意:
“晏知善昨晚已被人所绑架,若晏侍郎想赎人,必须于登闻鼓前,将十二年前卫州封丘县内的真相公之于众!”
十二年前,卫州封丘县……
听至此处,周沉双手已经不自觉紧绷起来,急促的呼吸让他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他腾地从门槛上站起身来,还没多走出几步,后厨院前那十名胡人杀手便警觉地看向了他。
吟风急急伸手拽住了周沉的衣角,才将将拦住他。
前厅那青年仍在呼喊着:“大官人,小的被那狂徒喂了毒药,还请您救救我!”
可晏青早就在听到那几个字时,吓到缩进了角落,他不在乎毒药,只反复地问:“你说什么?”
那青年人只是被歹徒喂了毒来报信的。
他连封丘县这个名字都从未听过,一丝内情也不知晓,只在晏青的逼迫下,将那话重复了许多遍。
晏青神情恍惚,待反应过来,便似豺狼般狠狠抓起那青年人的衣领,“那狂徒叫什么?长什么模样?”
远在后厨的周沉,也密缝起眼睛,细细听去……
“是个白发老者,一身破落,自称‘封丘苟活人’。”
是那镜面人!
周沉再难按捺,却被胡人杀手严防死堵在了这小小后厨之中。
青年仍跪伏在地,一声声地哀求晏青能请个来郎中为他解毒,可晏青却冷冷甩开青年的手。
他不可能在意青年的死活!
甚至,不管这青年知不知道封丘县,他都一定会杀人灭口!
电光火石间,晏青的匕首已经悬在了青年后脖颈处,不出一个眨眼的功夫,便会皮开肉绽……
吟风拽着周沉,也眼睁睁地看着那匕首的寒光,只觉浑身汗毛倒竖,冷汗霖霖。
便是这千钧一发之际,前厅府门之外传来阵阵呼喊之声,府兵驱散不去。其中有嗓音尖锐的,隔着几道院门便大吼起来。
所言之辞,和那青年说的如出一辙。
悬在青年后颈的匕首,终于颤颤着停顿下来……
府门外声浪一波接着一波,俱是那句:
“若想赎人,必须于登闻鼓前,将十二年前卫州封丘县内的真相公之于众!”
府门外还有许多凑热闹的百姓未及散去,不乏年长且关心世事之人。听得大家这般叫喊,便慢慢回忆起十二年前的洪灾和瘟疫说与人听。
一时间,各种猜测便在人群之中飞速流传开来。
待晏青跌跌撞撞着奔向府门外时,这消息已然炸开锅,不过总角的孩童,都心怀好奇地询问起大人来。
如此情形,根本容不得晏青再行封锁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