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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小厨娘(79)

作者: 雀知 阅读记录

已然到了粮草枯竭,薪食俱尽的地步。

军营尚且如此, 鹤归山上的乡民更是举步维艰,更有甚者, 自年关前后便已断炊。

兵部所辖军营不计其数, 入冬以来已经多次拨粮, 官仓内的粮草也所剩不多。

他们只好寄希望于府县衙门里的粮仓。

虽都是官仓, 但若非战时, 各地府县征收的粮食和兵部的军粮本该各司其职, 不可随意挪用。

兵部侍郎急出一脸的汗珠,巴巴地看向京兆府尹端王和少尹周沉。

端王惯是个甩手掌柜,他转头看向周沉,“你意下如何?”

周沉手拿笏板,出列拱手朝梁帝一拜, 也朝那兵部侍郎作揖示意。

禀明道:“京兆五十二府县粮仓尚且充盈, 但炭薪粮食的价格也在日日上涨。单是城内, 每日也约有两到三人因饥寒交迫丧命。”

梁帝抬起沉重的头颅,看向侍奉身边的太子,问道:“国库呢?”

国库历来都由户部掌管, 可当今户部尚书之位空缺,国库只能由太子代管,户部侍郎晏青佐之。

周沉尚且低伏着胸膛,只一道视线如猎人般锁在太子身上。

太子挥动衣袖朝梁帝恭敬拜服, 清苦药香随他动作弥散于殿内。

中气不足的嗓音里夹杂些许沙哑断续响起, 连一句“禀父皇”都没说完, 就被剧烈的咳嗽遮了过去。

梁帝揪着心, 赶忙起身轻拍着太子后背。

随即,瞥了眼户部侍郎晏青,漫不经心:“你说。”

晏青咽了口唾沫,视线闪躲中亦悄悄投向了太子。

眼神默然交汇的瞬间,晏青平静了下来,“陛下,国库粮仓充盈。”

太子咳得面颊通红,眼白更是血丝满布。梁帝小心翼翼地扶住太子肩头,已无心关注这劳什子寒灾。

只挥手道:“从京兆府粮仓拨粮给鹤归大营,先保军士平安,再在京兆各处衙门施粥布衣。这等小事,往后不必再来奏报。”

周沉神色一凛。

这样做,京兆五十二县的府县衙门撑不过几天,粮仓便会枯竭。

他根本就不敢指望太子和晏青掌管的国库粮仓。

周沉又一躬身,还欲再申辩几句,却被梁帝一声“快传太医!”彻底打断。

内宦协同梁帝一同搀扶起太子,连下朝都未来得及宣告便消失在了太极殿。

周沉无力垂下笏板。

早朝散得突然,周沉更是恍惚,无数繁杂琐事煎熬着。

待回过神,他竟不知不觉驻足在了礼部门前。

定是因为前些日子常来礼部商议科举事宜,今日才顺路走到了此处。

可他定睛看了眼礼部的门扉。

一瞬之间,太子也好、寒灾也罢,都被暂且放在了一旁,只想起吟风还在里头,就又立刻忧心起那膳部的官吏会不会为难吟风……

幸而,他还没等多久,就看见巩长意领着吟风和成玉雄赳赳地踏出了礼部的门扉。吟风怀抱里捧着一套灰青小吏服饰,神色明媚,阴沉的风雪见了也畏缩起来。

结果不言而喻。

周沉难得扬起嘴角,浅浅笑着:“看来是顺利当上吏厨了,恭喜你。”

旋即收敛微笑,看向成玉的同时,声线也恢复清冷:“还有你。”

成玉下意识躲去巩长意身后。

巩长意瞅着眼周沉的神情,好似有所领悟。他拉住成玉:“瞧我这记性,你随我去宫城办件事。”

随后转头拦下吟风:“你就先坐周少尹的马车回公厨忙着,可别误了饭点!”

吟风还摸不着头脑,巩长意就已经带着成玉走远,留她和周沉二人静默着相互试探眼神。

清晨于含光门暂别后,心中便一直盘旋着那个疑问。

只是现在尘埃落定,再问已失去意义。

她揪着手指头,想找些话题缓解凝滞的氛围,可半天也想不到该说什么。

倒是周沉先问了她,“你方才做了什么美味?”

“做了桃花泛!”

吟风一说到吃食,就停不下来嘴。神思再纷乱,也在这一刻消弭干净。

她喜形于色,顿时活色生香地与周沉描绘起来,说至紧要处,还要模仿起煎炸时的动作来。

周沉光是听着也觉得香,猜不透她怎会有那么多奇思妙想。

叽喳地说了半路,吟风才把桃花泛的做法说完。又讲起成玉做的雕花水萝卜,“成玉真不愧是打小开始练习的,水萝卜都能雕成桃花来。我再练十年,也未必有那样的功夫……”

提起成玉周沉便觉刺耳,脚步不自觉缓了下来,转脸时也憋着口气,正待要问清楚,吟风却是没刹住脚步,一脚踩在了自己脚跟。

险些撞了满怀。

吟风本能地往后避开,又一下子失了准心,踩进半尺深的雪里。

周沉闪身去扶,可越是心急便越是出错,他之拿住了吟风半只手掌,两人便一同栽倒下去。

好在是周沉先落地,吟风被他顺势推进了扫过雪的大雪堆里,一屁股坐下去,像是跌在云层。

吟风拍去衣服上粘染的雪粒,完好无伤。

倒是周沉,右手掌心撑着的地方恰好是青石板的斜角处,碎下来的石砾刺进肉里,又硬生生撕裂开来。

血水正在往外渗。

明明疼得倒抽凉气,可他起身后还是立刻就靠近吟风,“摔疼了没?”

吟风愣愣摇头,“你的手……”

天气太冷,伤口暴露久了就极易感染化脓,得赶紧找东西包起来才好。

她急忙翻找起随身的帕子,掏袖彀时,连珍视的吏厨服饰都扔在边上。

“你在找什么?”

吟风找寻未果,连手帕丢去哪里了都没能想起。只好抬头看着周沉,怯声道:“我找不到手帕了……还是先忍忍,等到了济善堂再好生包扎起来。”

周沉目视吟风,心尖上莫名的酸。

他瞥眼瞧着自己的伤,轻哼了声,“你不是将帕子给了成玉吗?”

吟风一拍额头,总算想起来了。

那日成玉朝她诉苦,哭得声泪俱下的。她最是听不下去男人的哭啼声,又偏偏最不会安慰人,只能默默递去帕子。

她探着脑袋:“周少尹,你怎么知道?”

“……”

周沉僵直着肩膀,只清了清嗓子,没有吱声。

吟风若有所思地捏起下巴,猫似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周沉,一副很是执着于答案的样子。

心虚操纵着周沉,不自觉地侧过脸回避着视线。手帕之事明明是他先提起的,怎么心虚的人反倒成了自己?

转念间,他干脆思索起反问她的词句来。

未及开口,甬道末尾兀地传来一声铃响。

叮铃铃——

清脆空灵的铃音回荡在甬道,音波层层叠叠,环绕不绝。

吟风吓了一激灵,蹭地躲在周沉身后。

“是那个胡人杀手!”

铃音响起的同时,吟风便察觉了这股她永远都忘不了的特殊气味。

腐臭中却又包裹着新鲜流动的血腥,似铁锈般浓烈。该是何种场景,才能使他身上长久散发出这般诡谲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