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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小厨娘(80)

作者: 雀知 阅读记录

眼前仿若一座尸山。

低矮处已然化作腐败的肉泥,而他还在不断地屠戮着,血河自刀刃野蛮流淌……

第54章 胡奴阿鹿孤

金铃叮当, 混杂着窸窸窣窣的踩雪声,一脚踏过了拐角处。

狭长甬道里,占据上风的气流顺势而下, 携着浓重的味道猛然间吹面而过。

迎面走来的胡人穿着一身钴蓝丝质胡服,仿若明月初升的天景。坦领和衣缘处又是烟霞色的织锦, 似落日余晖, 交相辉映。

两种颜色汇于一身, 异常扎眼。

还有头上戴着的雪色兜帽, 将金棕须髯遮去半截。左右腰间各坠着串纯金打造的铃当, 随步幅叮叮作响。

衣着相貌极尽华贵, 映衬得他那琉璃般的碧色眸子更为动人。

胡人不紧不慢踏雪行来,恍若未曾沾染浮尘的神子。

距离一丝丝拉近,视线不期然正对上。

周沉盯着他,牙关紧扣。

胡人神色舒展,自上而下地扫视过周沉, 随后滑向了周沉身边的人。

个头瘦小, 穿着灰青吏服, 一声不吭地弓着腰。

与皇城中无数吏从并无二致。

胡人蜷起右拳,抵在心脏位置,僵硬地朝周沉微弯下腰作礼, 又说了句并不标准的汉话问候。

与此同时,目光也好奇地斜斜地朝那小吏看去。

周沉挪动脚步,顺势抬起宽大的袖袍,姑且堵住了他狡黠的试探。

胡人总算悻悻收回视线, 立于一侧目送周沉离开后, 便沿着甬道朝前行去。

直到金铃响动和特殊的气味都消失后, 吟风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 她提前嗅到了胡人的气味,才能赶在狭路相逢前,穿好这身灰青吏服。

吏服皆为统一制式的男子装束,配有头巾,可将发髻也遮挡起来。只是时间匆忙,囫囵个装扮起来,只可远观,近看破绽百出。

她只能一个劲地低头跟在周沉斜后方,借此挡住胡人的大半视线。

最令吟风冷汗涔涔的,便是那胡人居然停下同周沉施了个礼,险些便被他察觉了马脚。

吟风尤是后怕:“那胡人认得你?”

周沉摇头,“从未见过。他是胡奴,见我身着官袍才会如此。”

吟风纳罕,“可他那身衣着、饰品都不便宜。连他走路的气势都不像是家奴的模样。”

周沉同吟风细致解释起来:

大梁国力强盛,邻近的胡邦每年都会派遣使臣敬献供奉。

胡奴亦是作为献品之一来到大梁。

不同于可随意买卖的普通奴隶,随遣使而来的胡奴以演乐之人居多,专供宴饮享乐。

勋贵们以豢养胡奴作为他们权势、财力的象征。是以,胡奴们虽身份低微,却如同陈列在博古架上涌来装点门店的昂贵瓷器,自然是能得到主人家精细的照拂。

可说到底还是奴隶,见周沉身着绯色官袍,还须恪守尊卑,不可有半点逾越。

吟风一阵后怕,想到先前的内奸风波和不小心瞥见的可怖尸身,“那人既是胡奴,他的主家八成便是幕后黑手了吧?”

她低声分析起来,“他对皇城的路很熟悉,不像是头几回来此。一定有人认识他的,只要问清楚是谁家的胡奴就好了!”

既是奴籍,便会有造册的公文在。凡是进出皇城都要用到此公文,守卫定是知晓他的。

不等周沉回答,吟风便有了主意。

她从袖彀里翻出周沉赠她的赔礼——原是个冻伤膏。

但那药盒做得精美至极,半掌大小的瓷瓶外镶着檀木雕花,顶盖上还有块青亮的碧石,被檀木清香萦绕着。

周沉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已拿着这药盒一路小跑,快到含光门附近才停了下来。

她喘着粗气,向镇守城门的金吾卫兵士问道:“你可认识方才进去的那胡奴?”

守卫清早便值守在此,进城门时,在巩长意身边见过吟风,对其身份也还有些印象。

听到她来打听人,守卫就眯起眼睛,警惕着没答话。

周沉也急忙赶来,想要阻止,怕吟风打草惊蛇。

吟风倒是不紧不慢地打开手掌,向守卫展示起那药盒,道:“此物贵重,应是那名胡奴遗失。”

守卫瞧了眼那精巧的小盒,又抬头琢磨起吟风人畜无害的脸。

没过一会儿,守卫低声回答:“他是东宫太子的胡奴,名叫阿鹿孤。”

吟风心下一惊,尽力维持着嘴角的浅笑,像那守卫道了谢。

东宫在太极殿以东,并非是普通吏从所能踏足之地。她便托辞要将瓷瓶交给巩长意,这才将守卫糊弄了去。

一气钻进京兆府的车驾,吟风抬手便捂住狂跳不止的心脏。

周沉跟在后头,走得缓,瞧见吟风后怕的模样,没好气地问她:“还敢乱问吗?”

吟风咬唇,头摇得拨浪鼓似得。

可她不解,既是高高在上的当朝太子,坐拥滔天权势。想要什么,都应是手到擒来,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这般不择手段?

更何况在吟风继承来的记忆里,大梁民间有关太子的印象,许多还会提到他不仅亲和温良,更是爱民如子。

她压低嗓音,朝周沉问:“太子殿下……为何要做这种事?”

周沉思虑几番,本不想说出来,将吟风卷入风云。

但什么都瞒着,又怕她没个警醒,再像今日这样莽撞打听。

好在今日她是问的金吾卫守门。

这金吾卫直隶皇权,从来不涉党政,即使是太子也很难介入其中,暂且不用太过担忧。

犹豫片刻,周沉决定自今日早朝说起。

“我今日上奏,本是为了向陛下禀明京兆各府县因连日暴雪而起的灾情。”

周沉皱起眉,半是嘲讽:“可惜陛下根本不在意百姓如何过活,他只在乎太子殿下的病。”

吟风纳罕:“太子的病?”

一朝天子代表着几十年的太平稳固。在医疗水平不高的古代,就连民间的小富户都知道挑选继位者要最先剔除体弱多病的子嗣。

既已身染重疾,梁帝为何轻易托付江山于他?

车驾摇摇晃晃地,周沉低沉平静地说起这段故事。

太子的病根是在十二年前落下的。

那一年,雍州东北面的卫州城自盛春后便开始下起绵绵细雨,雨势一日未歇。

及至小满时节,响雷山崩,水漫堤坝,整个卫州笼罩在山洪水涝的阴霾里。

灾情奏报递到京内,彼时还不是太子殿下的齐王严濯,与端王严勐二人先后向梁帝请缨。

这两名皇子中,端王严勐乃皇贵妃所出,自小深受梁帝器重。

而齐王严濯的生母只是已故先皇后的庶出表妹,位份不高,能得梁帝宠幸留子,全赖容貌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

一众皇子中,严濯算得上是最不受梁帝恩宠的。

许是不忍心将宠爱的皇子送去前线,梁帝便将此事丢给了彼时还籍籍无名的严濯。

初夏雨后,天热得像是蒸笼。

援兵紧锣密鼓地在皇城外清点集结,严濯前往太医院挑了几名医术精湛、且能熬得住长途跋涉的年轻医官,以弥补随行军医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