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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小厨娘(40)

作者: 雀知 阅读记录

打断她忧思的人,也是端王。

做腌笃鲜,是吟风临时起意。今日公厨本就忙乱,多的食材也没怎么准备。

先前用作实验试吃的咸肉刚好还剩了一块,那就用它,再加上新鲜的小排骨和焯过水的冬笋,一起凉水入锅煮到沸腾。

肉类的血水会在此时凝固,浮在沸水边上,需要人小心翼翼地将血沫都撇除干净。

腌笃鲜传统的做法中,为了最大程度保留食材的本味,不会采用焯水祛除血沫的办法。要保证汤水清亮不浑浊,就必须付出足够的耐心。

文火慢熬大约半个时辰,咸肉浑厚的油脂与沸水慢慢乳化,汤就会逐渐由清转为奶白色。

熬煮腌笃鲜是不用另外加盐的,长时间的炖煮会让咸肉里带着特殊香味的盐分逐渐流淌进汤水和冬笋中,两相中和,你侬我侬。

端王敞开了食不过三的皇家规矩,恨不能直接抱起汤盆。

末了,仍有些意犹未尽。

他看了眼迟来的周沉,“没想到京兆府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小厨娘年纪轻轻,这手艺,比我王府中的膳食官还要精湛。”

周沉抬眼,倏地看向端王,只听他悠闲道:“我得去问问,看她愿不愿意去王府。”

句式是问句,但端王说这话时却不带有一丝疑问。

王府与公厨,明眼人都会选择王府。

周沉将赔礼都小心放好在了书架旁,忽觉如鲠在喉。

端王瞧见周沉的神情,眼神微动,来了兴致。

他眯起眼笑着,看向周沉:“怎么,你舍不得?”

第28章 试菜

28 试菜

端王瞧见周沉的神情, 眼神微动,来了兴致。

他眯起眼笑着,看向周沉:“怎么, 你舍不得?”

“她做菜的手艺的确很好,能得到王爷欣赏, 我自然也不会拦她。”

周沉说得平和, 但背在身后的手却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端王听至此处, 不禁侧过脸轻嗤一声。瞧着刚才那般神情, 他还兴致勃勃地以为周沉终于在某一方面开窍了。

“但……”

周沉呼出一口浊气, “我猜她不会想去的。”

他还记得, 上回同她一起坐马车时,她与赵士谦说了许久的“火锅”。

虽然周沉无法想象出这到底是何种食物,但因为记得她那时的神采奕奕,周沉猜想那一定会很好吃。

王府后厨的规矩却不同于公厨,不仅有膳食官管理每日的菜单, 所做的每道菜都需要记录在册, 容不得半点马虎。

多数皇家菜式, 并不喜欢新奇,而是力求奢华和稳妥。与铱誮她想做“火锅”的愿景,可说是迥然相反。

端王挑着眉梢, 嘴角的笑不自觉耷拉下来。他大手一挥,气呼呼地:“赏你。”

端王只吃了腌笃鲜这一道菜,其余的还都没动筷。

周沉弯腰拜谢,不卑不亢。

他并不想与端王再谈论吟风, 继而问道:“王爷今日来京兆府视察, 不知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事, ”端王屏退了婢子和小厮, 确保四周都无人后,才接着说,“听说,昨天京兆府的人从凤县找回来一具尸体。”

端王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实则却是在说——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已经知晓了。

除却王爷的身份,他的确还是京兆府现任的正三品府尹,府内有直接听命于他的人为他传递消息也并不奇怪。

毕竟是因为端王不常在京兆府现身,才使得周沉的少尹身份有了些分量。

譬如高朗在任时,周沉虽然也是少尹,但能做的事非常有限,时刻都要受到高朗及其党羽的钳制。

事情已经挑明,端王也就明说了。

“高朗和他背后的刑部,都是太子势力,你可知晓?”

周沉虽不用日日上朝,但朝中风向还是听说过一二。

太子早年便在刑部、户部和礼部根植过不少人手,高朗便是其一。

端王见他明了,又说:“若你只是想让高朗丢官弃爵,谪降他处,本王还可以帮你一二。可你再这么查下去,动摇的可就是太子的根基了。”

说这些话时,端王一改平日里那副闲云野鹤的模样,他看着周沉,神色异常凝重。

“你要和太子作对?”

端王重重问道。

十年前,太子之争尚未落下帷幕,端王严勐与彼时的齐王严濯二人制衡,胶着不下。

本朝皇后早年病去,唯一的嫡长子也因体弱多病去世。皇帝痛心疾首,后位自此空悬。端王的母亲是皇贵妃,位同副后。他自小虽被告知不是嫡子,但也绝对算得上是一众皇子中最尊贵的那位。

不仅出身优秀,策论骑射更是佼佼者。参议国事他能滔滔不绝,深中肯綮。剿匪平乱他能临危不乱,足智多谋。

那时,二十出头的端王,目中自有星河在。

太子之位落入严濯手中后,他沉郁许久,原本支持他的朝臣皆因他受到牵连。轻则贬黜,重则杀头。

可即便如此,哪怕是被诬陷到明日便要上法场,那些耿直的朝臣们还要规劝他不可就此向严濯低头。

甚至擅自替他去做些夺嫡的事来。

端王头一次知道兄弟阋墙的滋味,亦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无辜的血肉之躯为他而死。

他向严濯低下头颅,才求得一个看似相安无事的结局。

许多年过去,他成了京中最游手好闲的王爷。精通玩乐,沉溺花鸟虫鱼。

与太子在朝中相见时,也早习惯了微微弯起腰身。

他并非全然顺从,只是不想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争端罢了。

周沉擅自调查私盐案,已然踏进了端王的红线之内。

“并非作对,只是想查出真相。”周沉这般答道,也的确是他的心声。

端王气到无言,讥笑一声,只骂,“你是属驴吗?”

周沉作揖答话,“卑职属兔。十二生肖中并没有驴,王爷怕是贵人多忘事。”

端王直气得捏起拳头,却无处使劲。

“如果王爷是来劝我的,怕是要白走这一趟了。”

周沉徐徐道,“但我想您来这里,倒也并不是为了说这些。”

端王逐渐气急败坏,狠狠讽道:“周沉,你不去当那多嘴的谏官真是浪费了人才!”

周沉八风不动,兀自道:“刑狱官们历来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当你想要调查一个人时,最快最有效的办法,是去寻找此人的敌人。他们,会是你最好的信息来源。”

周沉一顿,端王也随着他这句振聋发聩的话紧张起来。

“王爷,你今日特意前来,是作为太子曾经的敌人,来送我情报的吗?”

不。

他只是想来拦下周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想法。

可他听至此处,忽然觉得,十年前,在他自己眼中流淌着的那些闪烁星河,如今在另一个人眼中又熠熠生辉起来。

在这短短一瞬间,端王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行惭秽。

他的确向太子严濯低下了头,他护住了他想保护的亲信,也护住了自己尚且安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