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113)
“你们、你们又是谁?”梁帝指向封丘县令身旁的一男一女,手指都在发颤。
他无法想象,在他面前乖巧听话的严濯,背过他究竟是怎样的恶魔。
女人叩首,镇定嗓音道:“民女宋缙,卫州赈灾随行医官苏汲的未婚妻。”
她身旁的男子也叩首,唔唔了两声。
宋缙替他出言:“他是医官苏汲的药童,嗓音已哑,不能言语。但他也曾随行进入灾区深处,知晓其中真相。”
药童抬手比划两下,示意自己认得字,也能够书写。
宋缙献上将她和苏汲的婚书献上先自证身份,而后又递上了自己辛苦搜集来的证据匣子。
里面有苏汲写好的药案,用以证明苏汲一早就发现了瘟疫蔓延的踪迹。二则是封丘县学教谕留下的手札,用以证明苏汲一直在封丘县内治病救人,而下令弃城逃走的人则是严濯。三则是哑巴的药童的自述,他将事情缘由已经写得清清楚楚。
这三份证据再加上封丘县令这个人证,已经足够证明当年的真相。
梁帝垂眸阅览,跪地的太子严濯早就按捺不住,一次次妄图甩开牵制他的两名内宦,嗓音沙哑着为自己喊冤。
但事实如此,梁帝心惊肉跳地看着一份份证据。
终于他怒不可遏地将龙案掀翻在严濯面前,抬手便是朝着太子狠狠地一巴掌。
“好啊,你便是这般骗朕的?”
严濯被这一巴掌打得歪歪斜斜,但仍是不死心,顾不上掩面盖住红印,便跪着前行死死抱住了梁帝的腿,哭喊着,乞求梁帝能够垂怜自己。
但封丘县令还有那一男一女明显是有备而来,人证物证俱在,他也不可能空口白话就摆脱嫌疑。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将错处推给苏毗胡奴,竖立自己只是听信谗言的无辜懦弱形象,往后的事再慢慢筹谋。
严濯喑哑着,哭道:“父皇,儿臣知错了……可您也听到了,杀人的都是阿鹿孤,与儿臣并无干系。我不该听了他的谗言,做下如此多糊涂混账事来!”
梁帝不忍看严濯如今这副可怜模样。
可毕竟是疼了十二年的亲生儿子,尽管政事、德行上有亏,但孝顺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他们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关系,血缘是斩不断的。
“阿鹿孤?”
梁帝打定主意,再给严濯最后一次机会。
封丘县的一切,就让那胡奴去认便罢。
严濯抬眼,终于捕捉到了梁帝晦暗神情里唯一的柔情,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将这缕细丝似得紧紧攥在手里。
“是阿鹿孤!封丘县瘟疫蔓延之初儿臣便想上奏,可阿鹿孤说他能解决……谁承想,竟是弃城屠杀之举。儿臣也是被蒙在了鼓里,若非封丘县令和这位女郎君相告,儿臣也是不知的啊!”
封丘县令憋闷着一口气,“你!”
他的伤依旧棘手,不过能勉力支撑他说完几句话。到此处,已然力竭。宋缙一边安抚县令,一边跪地恳求梁帝能够彻查太子及其部下。
此话一出,严濯更似恶犬扑食,音色洪亮着反驳起来,一桩桩一件件都倒给并不在场的阿鹿孤。
梁帝此刻已是大事化小的心态,转头询问端王,“阿鹿孤现在何处?京兆府还是大理寺?”
这句话问出口,与严濯来说,事情便有了转机。
但与此同时,他身后跪着的苏毗使臣的脸色却明显难看了起来。
殿外不远,同样是一名浅眸棕发的胡奴压低了脑袋迅速路过。
紫宸殿门扉重重,寻常言语之声根本穿不透,但方才严濯用尽浑身解数申辩的声音,还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胡奴龟缩一路,巧妙地躲避过把守的禁军和金吾卫,沿着宫城一隅年久失修的下水浅渠钻了出去。
胡奴暗暗欣喜着他运气不错,没出什么乱子便成功出宫。却不知他身后不远,一名身着绯袍的年轻官吏目视着他离去的方位随口吩咐金吾卫,“远远跟着,别让不知情的禁军拦下他。”
太子在紫宸殿内奋力攀咬的事,不及两刻间,便传到了深处东市客栈的阿鹿孤的耳中。
报信的胡奴怒气最重,“出了事,太子殿下便将您当做挡箭牌,什么脏水都往您身上泼,显得他多无辜似得……今日如此,哪怕他躲去一劫,将来登基,恐怕也不会如约将薄骨律交出来的。”
阿鹿孤一双碧眼极为明艳,教人琢磨不透情绪,但眉间的皱纹却是越发得深。
“这间客栈已然不安全了,我们逃吧……”
那报信的胡奴压低声音,用着中原人听不懂的苏毗语悄声谋划,阿鹿孤静听许久,神情渐渐肃穆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西窗,朝苏毗国的方向顿住。
为了薄骨律筹谋多年,一朝事迹败漏,前功尽弃。他胸膛起伏,怒火已被彻底点燃。
“快逃吧!城外的金吾卫和禁军只会越来越多的!”
阿鹿孤终于收回眺望西北的目光,抬脚欲逃,下一个瞬间——
客栈四面八方箭雨齐发,客栈周围盯梢的苏毗人应声而倒,惨叫连连。
阿鹿孤未及反应,便被陡然冲进来的官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为首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一身明丽绯袍,满脸意气风发偏受目下两块青黑拖累,变得沉稳却不失少年人的英气。
阿鹿孤的汉话说得还不算流利,但京兆府少尹这几个字他却是早就烂熟于心。
“周少尹,我们又见面了。”
周沉未敢轻敌,不欲与他多费口舌功夫,踩了他人陷阱。
他只专心挖着自己的坑。
周沉不理会阿鹿孤的话,径自笑起来,同身边的赵士谦叹道:“如此客栈,作藏身之处可真是密不透风。多亏了太子殿下指点,否则我们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呢……”
赵士谦很会接岔:“是啊,事成之后我们可得登门拜谢太子殿下,替我们省去了大麻烦。”
一来二去,阿鹿孤脸色铁青。
尤其周沉和赵士谦一唱一和着说到“太子殿下”这四个字时,他俨然恨意盛满。
周沉看着他,只说:“公堂对质,少了你可不行。跟我们去趟紫宸殿罢!”
阿鹿孤手脚均已被缚,四名彪形大汉前后左右将他死死围堵,他哪有说不的立场。
紫宸殿内,严濯依旧在与宋缙来回拉扯着旧事。
梁帝恼得说不出话来。
端王则时不时说上几句滴水不漏的公允话,并不偏颇了谁。
只等拖足了时间,周沉便押着阿鹿孤现身了。
这出离间之计,便是周沉的手笔。
先让太子严濯认为苏毗国君与端王交好,将他对阿鹿孤的信任降到冰点。再让阿鹿孤听见严濯推责攀咬的证据,甚至言而无信,出卖自己藏身之所。
最后两相决裂。
从阿鹿孤登上紫宸殿开始,这出好戏才算正式开场。
梁帝身在高位,最先看清楚周沉押着阿鹿孤前来,当即挥手示意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