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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小厨娘(104)

作者: 雀知 阅读记录

周沉身形笔直,如刀刻就,坚毅的目光中亦看不出一丝疲态,跟随端王殿下的步伐,径直踏进太极殿内。

不虞片刻,梁帝也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中自殿后缓步行来,坐定在了龙椅上。

百官们纷纷噤声,在殿头官的呼礼声中,朝梁帝敬拜完毕。

梁帝乐呵呵地面朝严濯,嗔怪道:“你身体不好,不是都吩咐过免礼嘛。”

见严濯伏着头不为所动,梁帝舒眉放眼太极殿,令道:“罢了,众卿平身。”

殿头官又呼:“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退朝——”

旬休次日,奏本一般都不多。殿头官话音刚落,端王便第一个手持笏板出列,“父皇,儿臣无能,未能救回晏侍郎独子,还请父皇降罪!”

梁帝挑眉看去,发现今日朝上竟未见到晏青其人。

“晏知善……没救回来?”

端王咬紧牙关,神情屈辱:“晏知善身中利箭,昨日便咽气了。”

“京中竟有如此狂徒?”梁帝诧异,更觉有损威严,遂追问:“你可将人捉拿归案?朕要亲自提审!”

端王道:“绑匪亦重伤昏迷。杀人者另有其人,乃东宫麾下胡奴,阿鹿孤是也。”

“东宫……”梁帝眉心微皱,垂眸一瞬后才看向严濯,语气转瞬间便柔和起来,“太子,你可知晓此事?”

严濯不动声色,躬身答复:“儿臣也正要奏禀此事。昨日旬休,儿臣放任府中胡奴们去郊外踏青。哪知回程时,撞见京兆府办案。阿鹿孤见晏侍郎的儿子被歹徒所挟,情急之下放箭射杀,没成想反而害了那小晏公子……”

字里行间,都是推脱的意思。

梁帝听完严濯的一面之词,怒意消散,竟立刻释怀,“既然那歹徒也已中箭,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至于那晏知善的后事……”

端王听得气恼,随即打断道:“父皇!”

他屈膝跪下,恳切道:“阿鹿孤身为异邦胡奴,随意插手京兆府公事,儿臣觉得此事必有蹊跷!还请父皇彻查!”

梁帝扶额,心有不解,更加不耐烦,“何至于此?将那匪徒处死即可啊。”

端王再次深拜,“阿鹿孤究竟是异邦人!古语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父皇切不可因为他服侍东宫多年,便掉以轻心!”

梁帝烦心极了,挥了挥手,也不待端王说完便示意殿头官呼礼退朝。

殿下百官大多本就偏向太子,个个都低沉着不敢开口,生怕被疑心是端王党羽。

及至此时,严濯心念微动,才想到:周沉呢?他竟然没有出列相帮端王?

严濯扭头朝后看了眼。周沉的官阶不高,自己眼前还挡着许多人。严濯探寻的视线还未有终了,耳际便响起一阵沉重有力的鼓点声。

正欲退朝的梁帝驻了步伐,眺目远望。

鼓声雄浑,几乎能穿透半座京兆城,在精膳清吏司的吟风和成玉也停下活计,朝着鼓声的方向抬眼。

“鼓声这么响,难不成是御前登闻鼓?”

太极殿内有官吏开始交头接耳,“究竟是何冤情,竟敢敲御前的那座登闻鼓……”

梁帝也是心头一紧,赶忙吩咐主事太监前去察看。

可不等那太监提步走出五丈远,登闻鼓的鼓声竟戛然而止了。

那太监愣住片刻,刚想回头,周沉恰在他身旁,低声催促:“还不快去!”

主事太监六神无主,未及多想赶忙撒腿跑去。

跑出太极殿后没多久,主事太监迎头撞上了御前登闻鼓方向跑来的金吾卫,一声痛呼过后,金吾卫撕扯着嗓子在殿外大喊:“陛下,登闻鼓前出事了!”

金吾卫边跑,边回禀起来:“晏侍郎、登闻鼓是户部晏侍郎敲的。未等金吾卫的弟兄们反应过来,他便在登闻鼓前中箭身亡了——”

梁帝如临大敌:“竟敢在御前登闻鼓射杀朝臣,如此藐视君威,胆大妄为!”

他气得头脑肿胀,险些站不稳,“还不赶紧给朕去追!”

殿前的金吾卫面露难色,“对方用了弩箭,登闻鼓前坊市排列复杂,人员众多……”

弓弩射程最远,若是三人合力射|出一箭,距离可达三百丈之远,就算金吾卫用最快的马追去,那些匪徒也早就四散进人群中,再难觅得踪迹。

严濯的神色骤然慌张起来。

他疯狂压抑着颤抖的指尖,那是谎言即将被戳破的前奏。

“既追不到,”梁帝抬手指向刑部尚书高朗,“让刑部的人现在就去追查,不查个水落石出,当心你们的项上人头!”

高朗原就打算出列的,倒是梁帝先反应了过来。高朗应下,叩首后便要缓步离开大殿。

“高朗……”严濯将其深看一眼。

心中悬石也已落地,方才的恐惧散去大半。刑部高朗,和他同坐一条船,怎么会不替自己遮掩。

玉阶上,梁帝仍面带怒意地和禁军、金吾卫知会着封锁城门的事。

回眸间,父子二人的目光不经意相接。

梁帝焦头烂额,却在太子严濯的眼中瞧出一丝转瞬即逝的阴诡笑意。

不及细思,梁帝再次被打断。

拿着笏板上奏出列之人,竟未着官袍。梁帝一时反应不及,想了许久,才把此人和京兆府少尹周沉对上号。

待周沉站定俯首,梁帝注意到他肩头和脸颊处干涸的血迹,顿时紧锁眉头,深以为是他身上的血光触了眉头,才引发今晨上朝时发生的一连串荒谬之事。

梁帝心怀盛怒却忍而不发,想看此人究竟准备上奏何事。

“臣周沉,奏以按劾刑部尚书高朗在任京兆府府尹期间,徇私枉法、玩忽职守。臣已查明冤假错案三十二件之多。案宗齐备,还请陛下亲阅!”

高朗此刻尚未踏出太极殿,听见周沉有奏,他驻足回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这些卷宗,周沉自去岁冬月开始收集,如今已是沉甸甸的厚摞。一早就准备好的,本想交给端王让他具本弹劾,如今事出有因,只好自己亲自按劾。

弹劾与按劾的意义相差甚远。

周沉以京兆府少尹的身份奏请弹劾,要先将所请之罪、证词等物移交御史台,由御史审看后再送到陛下案前。弹劾之罪查明后若不成立,也不会深究写奏章的人。

按劾则是当庭揭发,如若罪证不成立,所负之责比弹劾严重得多。轻则定为诽谤传谣,贬官流放;重则定为谋反,斩首凌迟。

这是赌上官运和性命,也要查明真相。

大梁开国百余年,从无人敢当庭奏以按劾。梁帝恼怒至极,先是登闻鼓,后又当庭按劾。这不是摆明了说他这个皇帝当得昏聩?

不等周沉呈上卷宗,高朗便声泪俱下着跪地喊冤。

梁帝恼怒的情绪已达顶峰,但碍于祖制,凡有按劾,必须当庭审理清楚。梁帝沉沉看了眼端王和周沉,最后才咬牙从齿间一字一顿地令道:“呈上来。”

周沉送来的案宗繁冗陈杂,梁帝看得一目十行,也花了许久才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