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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敌(136)

可既然活着回来,他们也并没有过河拆桥的打算,大笔一挥,在这岛上建了一座纪念音乐厅,把他们五个集中塞了进去。

在桑贾伊看来,这简直是一座黄金做的监狱。

他们作为英雄,人们自然而然对他们有了要求。

他们要谦恭谨慎、得体优雅、不近女色、不慕富贵,因为英雄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自从有了正式身份,他们也统一地懂事起来,除了受邀去参加演讲、剪彩、晚会等活动,绝不踏上岛屿外的土地半步。

桑贾伊就这样,在幸福而稳定的生活里,越活越分裂,越活越怕死,简直是活成了一条阴暗的蚰蜒。

那些高层老而不死,他们活一天,他们拥有的一切都可能会被彻底收回。

当年,“哥伦布”号是出去拓荒,遇上什么危险都有可能,因此船上必须携带武器。

现在,桑贾伊再也用不着武器了,却恨不得将音乐厅修成一座华丽堡垒,把一切可能的危险因素排除在外。

但他知道,自己的一腔愁绪并不能对哈丹倾诉——他是个动物一样的野人,活一天,算一天。

他对哈丹胡乱摆了摆手,顺便揉了揉笑僵的嘴角。

桑贾伊很爱惜自己的生命。

好在,和那些大公司的老头子相比,他还算年轻。

他务必要活到所有当事人都死去,到那时,他才能放心大胆地享受美好生活。

……

事实证明,宁灼和正常人不同。

他脑内就没有长过“享受美好生活”的神经。

当舞台上的青年男女们唱着青春洋溢的昂扬调子、筹备起航事宜时,宁灼就已经睡熟了。

他睡起来很安静,呼吸匀而深长,睫毛凉阴阴地扑下来,愈加显得双眼皮的痕迹深而长,少了几分冷锐戾气,多了几分眉目如画。

单飞白不打扰他,因为知道宁灼平时把自己当铁人用,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他偷偷地去用指尖碰他的,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并没有吵醒宁灼。

当碰到自己留下的那圈齿痕时,单飞白一颗心痒得厉害,野心勃勃地想对他发动突然袭击,咬上一口。

不过想了又想,他还是没能舍得。

单飞白捂住嘴,猫似的打了个哈欠,望向舞台上正在勇敢地和飓风搏斗的少男少女。

在他还是单家小少爷时,他曾看过这出音乐剧。

现在他知道内情了,音乐剧就彻底沦为了一场不伦不类的喜剧。

他们背后五排座位开外,有两双眼睛也没有在看舞台,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单飞白对视线相当敏感。

在察觉异常后,他第一时间扭过头去。

可惜,舞台上恰在这时雨过天晴,出了“太阳”。

在光芒万丈的背景下,所有观众都一齐眯起了眼睛。

单飞白丢失了他的目标。

那两人也由此警觉,再也没有向宁灼和单飞白他们投出一眼。

两个半小时后,在舞台灯光营造出的朝阳场景中,满身创伤的五人摇摇晃晃地站在救生艇上,遥望着重新出现在地平线上的、银槌市的边缘轮廓。

饰演“桑贾伊”的演员饱含热泪,说出了最后一句台词:“到家了。我最亲爱的朋友们,你们看到了吗,我们到家了。”

他的语调煽情,情绪真挚:“……可你们不在了,家又在哪里呢?”

终幕之后,桑贾伊第一个起身鼓掌。

随之响起的满堂喝彩,终于把难得进入深度睡眠的宁灼惊醒了。

他茫然地看向四周。

难得看到这样的宁灼,单飞白玩心大起,趁着灯光还未亮起,认真地用面颊蹭一蹭他的:“都睡热了。”

宁灼面上毫无表情,实际精神恍惚,并没有马上感受到冒犯:“……我睡了多久?”

他思考了一下自己失去意识的节点,自问自答:“嗯,挺久。”

紧接着,他又说:“你该叫醒我。”

单飞白自然起身,又望了一眼身后。

观众纷纷离席,那窥伺的视线也再没有出现过。

他边想边答:“睡了挺好。这剧情看得怪恶心的。”

……

晚间预报并没有雨,可当他们走出音乐厅时,外面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酸雨。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酸苦味,像是变了质的盐卤。

私家车辆可以停在音乐厅自设的停车场内,但像无人出租车这类社会车辆,是不被允许上岛的。

他们只能步行出岛。

眼看这雨一时三刻间不会停,单飞白主动跑去找伞,路遇了桑贾伊,毫不见外地管他要了一把特制雨伞。

桑贾伊作为“英雄”,这些年来下来居移体,养移气,已经养出了宽容友善的条件反射,当然无条件是把伞借给了单飞白,同时隐隐觉得他有些眼熟。

他神经过敏,对任何异常的细节都不肯放过。

桑贾伊笑着试探他:“先生以前也来看过《沉船》吗?”

单飞白快乐地一点头,又补充道:“这次带男朋友来的!”

桑贾伊放下心来,对单飞白敦厚一笑。

单飞白颠颠地跑了回来,炫耀地举起了伞,花孔雀似的转了一圈。

宁灼:“……只有一把?”

单飞白乖巧地小狗点头,满眼诚恳:“嗯,好不容易要过来的。走吗?”

天黑了,雨也是黑的,淅淅沥沥地落下,在被灯光晕染得一片辉煌的海面上笼起了一层朦胧轻薄的雨雾。

宁灼和单飞白挤在同一把伞下,他们都是身形高大,因此被迫成了个相拥的姿势。

宁灼突然问:“你刚才为什么贴我脸?”

单飞白露出了困惑神情:“啊,不能贴吗?”

宁灼和他对视片刻,觉得他这话答得很不老实,刚要说话,单飞白就又凑上来,贴了一下,理不直气也壮:“就贴。”

宁灼:“……”

他动作利索地揪住单飞白的耳朵,转了一圈。

单飞白疼了就喊,毫无节操,手臂却仍然稳稳地高举着伞:“疼!别别别拧!一会儿雨淋到你身上了!”

宁灼只是稍施惩罚,松开手来时,手指作痒,又下意识地摸了两下他形状漂亮的耳骨。

看单飞白一脸委屈地揉着疼痛泛红的耳朵,宁灼的心情莫名愉悦了不少。

返程时,依然是宁灼驾车。

行驶到一处中城区的十字路口时,宁灼意外地在商业广场的大屏幕上看到了林檎。

他难得摘除了眼上的绷带,露出打了天秤标志的金瞳,以及他完好的上半张脸。

他那张脸的确奇妙,极富特色。

戴上绷带,他是个诡异的怪人。

摘下绷带,他脸部的一切疤痕和缺陷就自动被抹消,叫人看着他时只剩下无穷的怜悯和惋惜。

这是一场案件发布会。

林檎作为九三零专案组的组长,向公众宣布了他们的调查结果。

宁灼只听到了一句话:

“……本部亮对本部武的行为表示不知情,并已主动辞去泰坦公司的CTO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