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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20)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鹩哥受了惊,扑腾翅膀骂的更凶。

梁初实折回身,架起肩膀气冲冲要去找梁堂语算账,走了两步又觉自己昏了头,这鸟又没有指名道姓,自己怎么就主动的“对号入座”。

他无处发泄,在原地蹦了个高,最后憋了一肚子火走了。

魏浅予听见门生从院墙内侧出来,悠哉看着某人心里的火连眉毛都快烧着了,心说他师兄可真像只包子,哪条狗看了都想要两口。

他搬来梯子上去摘笼,吹着口哨把口袋里的大青虫喂给鹩哥,鹩哥啄他指尖仰头咽了。

魏浅予提着笼,下来时不留神踩空,身体刚往后仰,腰就被人托住。梁堂语常年提笔刻章,臂力沉稳。

魏浅予回头时,他师兄正自下而上抬头看他,四目相对,清风穿堂,穹顶上茂密的凌霄摇头晃脑,光斑投进,落了满身。

魏浅予唇角缓慢漾开带懒的笑,抓住他师兄肩膀稳住。梁堂语手臂环上他腰,轻而易举把人拎下来。

“你这脸,长得好像三星堆出土的那张青铜面具。”

天杀的鹩哥骂人不分场合,魏浅予惊恐从他师兄怀里弹出,手忙脚乱用指头穿过空隙勒住鹩哥脖子,心说这傻玩意儿怎么谁都骂,心和口一齐补救,匆匆说:“师兄是美人,”

“……”梁堂语紧了紧眉头,睥过两只口无遮拦的“小混账”。

魏浅予被赶怕了,见他师兄绷着脸,生怕连人带鸟被一起丢出去,抿了下唇,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原地。

梁堂语看他大气都不敢出,心道明明是个无法无天的坏胚子,偏偏有时候还知道装乖,身上有八百个心眼子。他二叔来找麻烦常有,但雷声大雨点小不咸不淡的还是头一遭。

他疑惑,但又好像是知道理由的。

魏浅予等了半晌没挨骂,掀开一边眼皮偷瞥。不经意看见他师兄转身时下垂的唇角扬起,露出极浅极淡的笑。

囊萤映雪,惊鸿一瞥,他舔了下唇。

花窗的窗格斜影被太阳拉到脚边,魏浅予靠着廊柱,看着梁堂语行于廊下,腰背挺拔,身立如松。他外公教他时曾说:君子之道,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他对陈金来说梁堂语是“黄石”是有来由的——黄石,其质坚,不入斧凿,其文古拙……俗人只知道它的顽夯,而不知其妙。

他师兄确实是美人。梁堂语的美,美在形,美在皮,更美在处变不惊的风骨里。

梁堂语和魏浅予小院中间只隔着堵开了葫芦洞门的墙,晚上魏浅予把鹩哥挂在院里,瞅他师兄房里还有光,诚心想逗他。

梁堂语刚躺下,就听外边鹩哥在叫“师兄是美人”。

“……”

他本来不想理,但这鸟好嗓子,来来回回重复十几遍都不消停,梁堂语没了法,掀身起床打开门冲隔壁院里喊:“魏浅予,你再胡闹明天我养条蛇给你把鸟吃了。”

大概是魏浅予怕蛇,他喊完后关门再躺下,就听见隔壁开门声,鹩哥不叫了。

作者有话说:

“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出自宋代·郭茂倩的《白石郎曲》

“黄石,其质坚,不入斧凿,其文古拙……俗人只知道它的顽夯,而不知其妙。”出自明代.计成《园冶.卷三.选石》

第17章 年少轻狂

一转眼到了九月,短暂的转凉几天后更闷热,蝉声嘶哑,“秋老虎”来势汹汹。

彭玉沢趁着清晨凉爽上门,找梁堂语还之前借的画册,顺便商讨下一身头面的花样。戏伶行当里,头面随着传承走,师父隐退交给徒弟,代代相传。

但风如许后期神志不清时将宅院连同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只给彭玉沢留了把扇子做为念想。大少爷瞧不上市面上的普通戏服,他嫌俗套,现在每每换戏,就得重新量体裁衣。

彭玉沢和梁堂语对坐在桌前,画谱摊在中间,他缓慢展开折扇掩住一半脸,只露出一双含笑勾人的眼睛问:“我这次唱《玉簪记.琴挑》,你来是不来?”

“不去了。”梁堂语知道他戏瘾犯了,直接将这“媚态”无视,探身为他添茶,“尼姑和书生推来拉去的爱情故事,不看也罢。”

他爷爷在世时候是个戏迷,逢年过节便请人来“荷池招风来山馆”唱堂会。梁堂语自小耳濡目染按理说也该有所爱好。

可他却好似天生缺件,就算这些年彭玉沢强行给往耳朵里灌,他都品不出咿呀咿呀唱腔里的格调,只觉头大。

他随了祖父爱画,却没有随他爱戏。

“你可真像块木头啊。”彭玉沢感慨着合上折扇,把一张青底红花的戏票推在桌上,“这戏我改了改,你得来看,替我瞧瞧,哪处不足。”

梁堂语推回去,讨饶说:“你让我瞧我只会说腻歪。”

彭玉沢笑了,用扇骨前端压着抵回去,身体前倾,铁了心一样,“那你就看看,哪里最腻歪。”

梁堂语瞅着他“不容反抗”的态度,嘴上说不出话,脸上却明显在说:你何必上赶着作贱东西。

书房四壁的门都大敞开着,通透过风,隐约传来茶罐呼喊:“往左往左,再往右点。”

“小叔你慢点,抓着旁边别掉下来了。”

梁堂语看向门外,眉头极轻皱着,翠竹掩映什么都看不着,但不用看也知道,那俩孩子又在作妖。

彭玉沢把眼前的画册发出细响,他翻了页,没抬头却弯起眼梢。

“你这梁园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

梁堂语说:“前些日子,多了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孩。”

“那个性魏的?”上次两人见面,梁堂语就是以“家里还有人等”拒绝他的留饭,后来又约了几次,都说“忙”,问他忙什么,就是忙着带孩子。

彭玉沢手肘从桌边起开一点,“能拜林玄蘋为师的都不是夯货,我倒是想瞧瞧这个孩子。”

他说着站起身,掌心捋平西装裤上的褶子,“看你担心那样儿。走吧,出去看看。”

“你哪里看出我担心?”梁堂语侧脸把桌上用过的杯子收进茶洗防止湘夫人跳上桌打碎,跟着站起来。

彭玉沢看他腿比嘴快,嗤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他先一步跨出门,屋外竹林的天青一色让人焕然。

“老梁啊。”他感慨道:“你哪天不这么闷骚,就有媳妇儿了。”

梁堂语:“……”

“彼此彼此。”

书房旁边有间院,白墙灰瓦,青砖铺地,院中央有一株繁茂红豆,树荫下苔藓堆积如绣,正对洞门有间以前用来赏花坐禅的小馆,四周檐角翘起两层飞檐,木结构和匾额都是深褐色的——宁静淡泊,自然天成。

魏浅予在这样一片风韵简雅中,骑坐在后墙上,左手扒飞檐,竭力往下探身用右手去掏瓦当底下露出的洞。

茶罐扯开嗓门,站在红豆树下手舞足蹈地指挥。

“往左一点,再往左一点,右,右,过了。”

梁堂语走到洞门外就看到这幕,火气蹿上来——这两个熊孩子当真无法无天,爬南墙拔铃舌还不够,现在竟然敢上房揭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