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换我来疼大官人(57)

作者: 尔曹 阅读记录

这日黄昏时分,张松下山来到黄四绒线铺里,请伙计替他向玳安哥递话。回书院用罢晚饭,张松捧着书本坐于灯下,一页书盯着看了半晌,竟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没有积蓄,出不起路费,即算到了东平府也寸步难行,想考秀才,便不得不朝玳安儿张口。

可他怎开得了口?若那厮再向他伸手,他从是不从?原就不是甚么清白身子,他倒无所谓,可来日他哥若得知他为几两银子又做那档子事,该多伤心,多失望。世人如何看待他,他全不在意,可他哥要是也看不起他,那他还有甚么活头?

书看不进去,张松舍不得白掌着灯,便吹灭了烛火,坐到院中石桌前,听着蝉鸣望月发呆。遥望头顶璀璨星河,他渐渐出神,思绪飘向千里之外。他哥如今身在何处?进京了吗?这会子在做甚么呢?可有甚么新奇境遇?一想到那脏心贼八成正缠着他哥惺惺作态,他便心里头堵得慌,恨得后槽牙发酸。

“松儿。”玳安儿提着盏灯走来,离他两步远便站下,目光局促地落在张松身侧石桌上,语气满是小心,“府里出了些事,没顾上来看你,叫你……叫你操心了?”

张松起身攥着衣袍一角,勉力冲他提提嘴角,只见眼前人额角渗汗,胸口起伏不止,像是一路跑上山来的。他横下心直问道:“玳安哥辛苦。如今您事务繁忙,实不该劳烦您跑这一趟。只是童试在即……上回玳安哥许我从柜上支些银子,不知此话可还……”

玳安儿急着应道:“作数!当然作数!”他激动上前一步,张松却立即朝后迈了一脚。玳安儿瞧出他心有余悸,痛心垂首道:“我送你去,我说了的。”言罢不等张松推拒,转身便跑,在夜风里丢下一句“后日一早车在山下等你”。

玳安儿一溜烟儿跑到山下,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

方才他从盐铺收了盐引回去,半路与黄四当头碰上,黄四说书童儿传话找他。他好险没跳起来,匆忙回书房收好东西,饭也不吃,便赶来书院见他。这些天府里铺上都不宁静,他忙得焦头烂额,只有在夜半将歇时分,才顾得上为张松惆怅。

那晚他一时冲动向张松袒露心迹,连犯下的人命也和盘托出,张松的反应却叫他伤心透顶,险些又铸成大错。他恨自己鲁莽糊涂,以为经此一事,张松必视他为豺狼,唯恐避之不及,万没想到张松竟愿下山找他。

原来张松也放不下他么?他不敢奢望,更不肯失望,上山路上恨不能长出翅膀飞起来。即便是向他借钱,即便是为考学,总归是愿意理他、舍得求他,故而下山路上他也两脚生风,跑得顾不上喘气,口里都泛起血腥味来。

回到府里,玳安儿才觉腹内饥饿轰鸣,径直往灶上寻些饭食。才吃上一口,春梅便进厨房来,凑近轻声道:“五娘请你过去问话。”玳安儿颇不耐烦,嘴里包着一口饭含混道:“请也没用。待我吃了罢。”春梅杏眼圆瞪,双手抱胸直直瞅着他不言语,誓要用目光逼他就范。

玳安儿叫她瞧得火起,拍了筷子道:“你娘紧着问那死人作甚?爹不在,衙门里哪得人问?”

原来,镇日高温酷暑,府中花园里那爿池塘蒸干了水,竟露出池底一具白骨来。

第72章 敢情净看美人儿去了

尸骨身上衣物已被鱼虫啃得稀烂,只能看出身量比一般人高大些。报官后李县令亲自领仵作何九收敛了骨骸,问遍阖府上下、街坊四邻、伙计帮闲,竟无一人失踪,端的是个毫无来由的无名死鬼。

府中小厮丫头、媳妇婆子都受了惊吓,连着几日彻夜点灯,走到哪儿都几人同行作伴,个个如惊弓之鸟一般。其中属潘金莲最为惊恐,她不知何故竟怀疑那死者是应伯爵!众人闻言无不瘆得慌,都道这老婆吓疯了。众目睽睽之下,应二明明与西门庆同车出发,往东京去了,怎会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府里沉了塘?

潘金莲时而被众人说服,时而又抽风惊吓,逼着玳安儿上衙门催问勘验结论。玳安儿跑了一趟,李县令也正一筹莫展,生怕此案办得不好,惹新升的提邢老爷怪罪。何九进言,说应天府有擅摸骨的奇人,可从骨相判定死者性别、年齿,乃至生平境遇,李县令便派他急往应天邀请,须得十几日才得折返。

潘金莲却等不及,整日食不安、寝不宁,逮着人便问“你可见那尸骨?是应二不是?”把人唬得老远见了她都绕着走,只春梅一个还肯搭理她。

春梅被玳安儿呛了两句,咬碎银牙却不还口,依旧瞪眼瞅着他。玳安儿吃不下饭,只得撂下碗随她上五房答应。

潘金莲正在房门口来回踱步,乌云样的发髻歪在一旁,月光将她面庞映得惨白。玳安儿草草拱手叫了声“五娘”,将何九往应天府搬救兵一事交代一遍,潘金莲这才肯放他走,又冲着他背影嘀咕:“我没看错,我没看错,我没看错……”

玳安儿自然不信那死鬼是应伯爵,只觉潘金莲这副疑神疑鬼的模样颇为可疑,一时又想不确凿,只得暂且搁下。他怕影响张松应试的心情,缄口不提府里出了这档怪事,只连夜将来保儿从船上叫下来,替他掌管盐引出纳,又拜请陈敬济在府内担待几日,这才取了三十两碎银,赶车接张松往东平府试院去了。

话说入京次日,西门庆随夏龙溪一早先往蔡太师府中叩见。蔡太师于内阁办事未归,翟管家代太师老爷受了谒见薄礼,银钱珠宝却一概不接,并留二人用了午饭,席间指点他们先往鸿胪寺报名,何日何时再入宫谢恩。午后两人依次往鸿胪寺、金吾卫堂部挂上名儿。夏指挥邀西门庆同赴崔中书家中晚宴,西门庆推说已与何老太监有约在先,再三谢了,便急着回何宅会他应二哥。

西门庆进得何府东厢小院,见他应二哥正伫立庭前悠哉观看花草,便拉着他手拽他进屋。

“应二哥所言不虚,夏龙溪真不得蔡太师意!当着他面儿,翟管家连我的礼都不受,与上回我来认干爷爷时的态度大相径庭。他邀我上崔中书家赴宴,我哪敢去?这人果然一介莽夫,到这会子依然没瞧明白,竟还邀我明日一同参见朱太尉!”

徐应悟笑道:“本部堂尊你自然要去拜谒,不妨带着何千户一道儿,公事公办,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昨儿夜里徐应悟同他卧谈至深夜,教他万不可学夏龙溪,没摸清局势便四处拜山头,万一讨好到敌对阵营,不仅白费功夫,反而显得首鼠两端,没人敢信。徐应悟甚至预言,西门庆随夏龙溪去太师府这一趟,一定见不着太师老爷本人。夏龙溪得知西门庆是蔡太师干孙儿,以为拉着他便能搭上蔡太师,实在是幼稚。

西门庆在太师府遇了冷,却顾不上颓丧,只暗自心惊他应二哥运筹帷幄、料事如神,又想起临行前玳安儿的提醒,不禁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