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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福里1931(19)

作者: 言桄著 阅读记录

顾植民摸摸她额头,却没有发烫,便说:“恐怕是受了吓,路上又吹了风。”未病先防,他匆忙去熬了些葱白水,徐小姐喝完半杯热水,精神缓和许多,于是打听许广胜其人。

顾植民把兄弟两人在黄渡家乡,以及到上海后的纠葛讲了。徐小姐道:“凭他对你姐姐的那份情愫,也算是一个奇人。”

听到她夸别人出奇,顾植民未免有些吃醋,又听徐小姐说:“只是他有一份执着,但不像你能甘守本分。”

顾植民笑笑:“什么甘守本分,换句话讲,便是‘无能’罢了。”

“你却不懂过犹不及的道理。有人整日奔忙,头脑里却一团浆糊。你看似挂在米号里,心思却用在书本上,初心未忘,厚积薄发,总有成功的那天。”

“那密斯徐所想的成功,又是何样成功?”

“哎,要是聊起这个来,可就不困了——植民,你看,上海滩有四大百货,里面尽是洋货、舶来品。就以雪花膏来讲,洋货可以卖到五元、十元,但国货呢,能卖两元实属不易,即使价廉,但顾客却颇多訾议,那些名媛太太,哪个不欣欣然以用洋货为荣——荣老先生在书里讲得好,实业不兴,国则不强;苟国不强,民则不富;国不强,民不富,则中华四万万人,皆列强之鱼肉也。所以,我只求在这苍凉乱世,能有一间小小的试验室,能研制化妆品配方,为振兴国货尽绵薄之力,而已。”

顾植民听得入神,又听徐小姐反问:“植民,你呢?你觉得如何才算成功?”

“不敢奢望太多,只求有一天能帮上你,便心满意足了。”顾植民缓口气,索性鼓足余勇,又道,“将来你做化妆品配方,那我便先做跑街先生,再做金牌销售,把你研制出的香粉香膏卖到大江南北,推到寰宇全球……”

“好啊,好啊!那一言为定,将来我们要做铁杆搭档!我都想妥了商标,你不是常做百鸟朝凤的梦吗?那品牌就叫做‘百雀’,何如?”徐小姐也雀跃起来。

话到如此,顾植民终于鼓足勇气,吐出自己的心声。

“帧志……”

“哎?怎么如此叫我?”

“其实……自从认识你后,我的人生大愿,也有了一些变化。”

“什么变化?”

“我最幸运的事,便是与你相遇,与你志同道合。我更想今生与你不离不弃,跋山涉水,风雨……同行。”

窗外雨声如诉,烛光闪动,徐小姐双颊飞起两朵红云,她何等聪明,二十天相处,她早明瞭对方心意,更窥出了对方人品。

可她也有顾念,如今家事滋乱,前途未卜,与顾植民门户有别,如今恐怕只算萍聚,又怎能庸人自扰,再平生出许多事端?

“哪有什么风雨同行的,你我如今,分明就是风雨轧山河。”徐小姐淡淡两句话,继续把要破窗而出的情绪留在朦胧帐里。

此时风声渐悄,小雨阑珊,顾植民见她眼里尽是倦意,于是只好将千言万语藏在心底。两人不咸不淡聊着,徐小姐不知不觉竟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顾植民见她岔开话,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只好强行断绝本不该有的思念,转去屋里拿出衣衫给人搭上,又吹熄油灯,自己在旁边铺上草席,和衣卧倒,翻来覆去回想徐小姐方才婉拒自己的爱意,但觉得心如刀割。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眼见窗纸外头已经泛起乳白色的晨光,顾植民正打算起身熬点稀饭,忽听店门嘭嘭作响。

看看屋里的自鸣钟,离上工时间还早,况且那些伙计都恨不能踩着鼓点来店里,莫非是殷老板有事找过来?于是披上衣服,对外头嚷着问。

“谁啊?”

门外却不做声,徐小姐被吵醒,从桌上起身,睡眼惺忪地问:“植民,外头是谁?”

“奇怪,若是老板,为何也不说话,你先躲柜台后面,我过去看看。”

顾植民说着走过去,刚拉开门闩,便听嘭的一声,门扇被一脚踹开,几个凶神恶煞的人闯进来,一把薅住他衣领,大声咒骂。

“你这个人贩子,把我家小姐藏在哪里了?!”

第二十章 机会

华懋公寓的咖啡厅里只余下一桌客人,神采奕奕的服务生拄着吧台,昏昏欲睡。顾植民掏出怀表看看,已过打烊的辰光,大概因为礼貌,服务生才没来赶人。

小皮匠听到徐小姐被劫,连连叹惋。

“那些是徐小姐的家人?”

“是她亲族的人,他们带走了徐小姐,连我也被告成拐卖人口,送进了工部局的巡捕房,幸有兄弟许广胜斡旋,等出了班房,时候已到秋天。我四处打听她的消息,都杳无音信。后来寻到了徐家住处,但即便是周围的邻居店铺伙计也未见她人,不闻消息。

“有人说她被嫁到一个小军阀家里,也有人说她被带去了香港,为的就是同这里隔开山水,无法联络……前思后想,我与她唯一的关联之处只剩下米号和书店,我只能守在店里,委托小董看紧书店,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那后来等来消息没有?”

“等来了,不过不是事关她的消息,而是我的……”

这年秋天,上海滩空气骤然凝重起来。先是传北伐军势如破竹,西占武昌,东进江西、福建,报纸上每日都有激战的消息;接着五省联军司令孙传芳亲赴南昌督战,强令后方搜检拘押赤色分子、进步人士。

到了十月底,又传言浙江高官夏超反孙归正,举旗进攻上海,浦东工人亦准备举事响应,结果走漏风声,一时间军警出动,四处缉查捕杀,许多人惶惶逃入租界避难。

这日晌午,许广胜来到米号,寻到顾植民,告诫他工部局、法租界也接到命令,凡发现勾通南方人士,一律扭送出租界,交由淞沪戒严军警处置。

“植民,我特意来叮嘱你,现在是非常时期,万莫招惹是非,窝藏通缉人犯,但有人找你帮忙,一定要马上给我消息!”

“广胜,你喝老酒昏头了?这话莫名其妙!就算我想给别人帮忙,人家也不认得我啊!”

“你又不是没帮过……好了好了,喝你一杯茶,又挨你教训——那个徐小姐,至今还没有消息吧?”

顾植民叹口气,摇摇头。许广胜也恻然不语,只是拍拍他肩膀。

“放心,我继续为你打探——如今你大概能明了我不舍不放,踏遍黄浦江两岸,寻找翠翠的心境了吧?”

“广胜,经过这许多年,我愈来愈敬佩你——你还在寻阿姐吗?”

许广胜苦笑一声:“一日不敢忘。”

许广胜喝完两盅茶,起身告辞,顾植民方要盘点账目,便看到书局一个小伙计风风火火闯进来,拉住他道:“植民哥,董哥叫我来唤你,有人在书局候你!”

顾植民心头一喜,以为有徐小姐消息,他霍然起身,跟他匆匆往书局,刚推开店门,就见小董坐在柜台里,正低头拨弄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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