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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福里1931(20)

作者: 言桄著 阅读记录

小董见他赶到,抬手一指三层。顾植民心中急切,顾不上寒暄,冲他抱抱拳,便噔噔上楼。

到了三楼,却不见徐小姐身影,只有一位个子魁梧、穿洋服的男子。

“你是顾植民?”男子见他便问。

顾植民懵然点头,男人伸过手来,笑道:“我是袁焕侠,是徐帧志的表兄。”

“啊呀!徐小姐她……”

“她……不太好。”

“她还在上海吗?她身体如何?境况如何?我如何能帮上她?”顾植民急不可耐,接连吐出一串问题。

“她叮嘱我,不要讲太多她的事。”袁焕侠叹口气,又说,“我也是最近才见到她。”

“她……在哪里?”

“就在上海。”

“啊!”顾植民急得头昏目眩,他恨不能学会腾云驾雾,具六神通,飞去见徐小姐一面。

“你莫急,表妹她并无大碍,只是被限制了自由。”

“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她说,无须你为她做什么。倒是她觉得当时孤立无援,蒙你收留二十多天,衣食无忧,以礼相待,她心存感激,故央我帮你寻得一份差事……”

“我才不要什么差事!只希望徐小姐每天能自由自在,开开心心!”顾植民跳起来。

“顾先生,你先听我讲完。表妹说,这份差事关乎诺言,是无论如何要你去做的。”

顾植民愣了。

“什么差事?”

“去先施环球百货,做化妆品柜台的学徒。”

“……我可以想一想吗?”

袁先生点点头:“这是好不容易托人寻来的空闲,考虑可以,但明日午后要给我答复——这是我地址,就在女青年会后院。”

……

“所以,顾先生,你能进先施公司,是因为得到了徐小姐襄助?”小皮匠恍然大悟。

“你像我当年一样着急,且听继续讲嘛。”顾植民又看看怀表,“这里已然打烊,想必要换个地方讲话了。”

“啊呀,我认识一家为夜班工友开的酒馆,不如去那里酌两壶老酒,如何?”

“好啊!”

“顾先生,我俩现在要先讲定,喝酒可以,这次必须由我请客!酒馆离这里不远,我们可以慢慢踱过去,边走边谈……”

两人离开华懋公寓,此时已近午夜,顾植民走在僻静无人的马路上,只听到新钉鞋掌敲在柏油路面,发出清脆的回音。

“顾先生,我有个疑问。”

“你讲。”

“恕我冒犯,像侬这样体面忙碌的人,怎会夜里无事可做,失魂落魄走在街上,沦落到同我这样一文不值的小皮匠扯闲篇呢?”

“呵呵,慢慢就讲到这里的原委啦。”

“那顾先生进先施之后,又做了些什么,才升职到襄理的位置呢?”

“谁说我当时就进了先施公司?”

“啊?侬拒绝了袁先生的好意?”

顾植民摇摇头:“我当年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次日下午便寻到化学社,甫进院子,就闻到一种悠然神远的气息,不用说也晓得,那异香的配方定是出自徐小姐之手!”

……

“我要找袁先生。”顾植民如是对门房讲,两个多月不见,门房越发消瘦苍白,像是真得了痨病一样。

门房无精打采,显然没认出顾植民,他叹着气,随手一指。

“袁先生在库房里,正收拾余货,准备关门大吉了。”

顾植民吓一跳,连忙追问:“兄台,恕我唐突,你这句‘关门大吉’,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这化学社要关张了!”

第二十一章 试卖

袁焕侠站在库房里,望着堆积如山的存货。他去年留洋归来,见上海滩头,人人讲究化妆护肤,便创立了这家小小的化学社,本欲开发一些香粉香膏,慢慢打出名气,没想到理想犹如唐朝仕女画里的贵妇簪花,现实却像八大山人笔下的枯树寒鸦——上海的确流行化妆品,但那是洋货和老牌子的天下,新研发的香粉一无用户,二无名声,想打入市场谈何容易?他辛辛苦苦劳碌一年,银钱款子花了不少,真材实料用了不少,可留下的却是一库房毫无销路的积存。

如今生意再也难以为继,他关上库房大门,一转身,被站在背后的顾植民吓了一跳。

“袁先生,我思虑一夜,想拒绝去先施百货的差事,不知可以否?”顾植民开门见山。

“也罢,只是可惜表妹一片苦心……”袁焕侠哪里有心思应付。

“我还没讲完!袁先生,侬库房里积下的化妆品里,可否有徐小姐设计的配方?”

“瞎讲!表妹只是爱国女学的学生,又不像我留洋深造,专门去欧罗巴学这配方……等等,好像确实有一次表妹来玩,我正尝试给一款鹅蛋粉调香,她过来帮忙点拨,一下子便如画龙点睛——这样说起来,表妹对调配化妆品不止有兴趣,也是天赋所系啊。”

“那款鹅蛋粉,也积压在这库房里?”

“一共二十五箱,五百匣鹅蛋粉,一件都未卖出去。”

“售价多少?成本几何?”

“定价一元两角,成本实打实要八角,皆是真材实料,一丁点也未含糊。”

“袁先生,承蒙侬看得起,我决心不去先施站台,我要将徐小姐设计出的所有化妆品一件件都卖出去!”

“你……单枪匹马,两手空空,如何卖得动?”

“我试试。”

“你之前可售卖过东西?”

“卖过米面——凡人总会吃米吃面,只要价格合适,有的是顾客盈门。”

“那同卖化妆品大不一样。”

“我晓得大不一样。”

“那你如何售卖?”

“不试如果,怎知如何?”

袁先生愣了片刻,也似被顾植民这番决心触动,他方点点头,道:“也罢,权当死马当活马医,你且随我来。”

他带顾植民进了仓库,指着墙角一摞木箱道:“香粉尽在这里,你且搬十箱去卖,二百匣香粉,能卖回成本价便好。半月内如果卖不出,尽管搬回来便好,不要为难。”

“晓得——袁先生,侬也帮我个小忙,可好?”顾植民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郑重其事交给袁焕侠,“我的千言万语,都在这寸纸里头,若有机会,烦请交给徐小姐。”

米号伙计们正在忙着筛米,见顾植民独自拉着一车货回来,不禁打趣问道:“植民哥,这里从来皆是往外送东西,怎就今天拉回东西?是不是有人籴了米,拿货抵账来的?”

顾植民骂他们一顿,讲了原委,几个伙计你一嘴我一嘴,黄阿大笑道:“植民哥,你可真真把殷老板米号生意做大了,既要卖米,又要卖香粉,依我们看,干脆把香粉掺进米里,就号称是天竺国的巴士麻底香稻,一两卖一两钱,反正本地人也吃不出!”

陈土根一听,走过来骂道:“你懂个鸟?!鹅蛋粉多少钱一两,大米多少钱一两?把香粉当米称着卖,当心赔得裤子都穿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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