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魅生(出书版)【5部】(213)

忽然一身冷汗,长生觉得背后有人,猛回首,只见一片空旷。再往前看,森罗已然不见。

跟丢了人,长生加快步子想穿过巷子,肩上被轻拍了一下,依稀听到诡异的笑声。他急急回头,幢幢黑影无一是活物,静如鬼域的巷子仿佛抬起无眼珠的眼眶与他对视。

毛骨悚然。长生尖叫一声,撒腿狂奔出了巷子。一个黑影从巷中的墙缝中冒了出来,嘿嘿冷笑了两声,回转头从另一边离去。

不远的拐角处,一双清澈的眸子锁紧了黑影的举动。长生没有逃走,藏在阴影里注视对方走出巷子,在森罗消失了之后,慢慢贴了上去。他断定森罗今次不会留意他,越发谨慎不露马脚。

森罗步履如飞,长生尝试在他转道时猜测方向,判断他会去何处。易容师的直觉与敏锐如烟花四射,他在黑暗中回想森罗的举手投足,重新于心底勾勒面貌性情。绘形描影,仿佛有数十条无形的丝线牵连,他要把对方变成飞不走的风筝,始终有丝线攥在手心。

长生绷紧了神经,像蓄势待发的小狼,张开了幽深的双眼。这回他没有跟丢,森罗的身影不时出现,即使飘扬的衣袂只有一角,他也知道抓住了猎物的痕迹。

最后,森罗在一家宅院外停步。他的脸暴露在灯火下,长生赫然看到了萤火。他几时更换了面皮?行走在街巷中,倏地偷天换日,甚至不花辰光小心修饰,笃信新的面皮不会有人看穿。

森罗走到宅院红漆大门外,亮出一块金子,门口的青衣护卫瞧了一眼,放他进屋。长生打量那绿瓦红砖的庭院,记起萤火提过,京城里有几处暗窟经营博戏,因官府禁赌,少不得做个门面,只放熟客和有钱人进场。

长生思量,趁森罗假扮萤火,赶去报官为上策。但如果他算错一着,这院子里并非赌窟,万一森罗进屋后再寻不着,官兵来了反而打草惊蛇。

为今之计,想法子进去一窥究竟,确定了森罗在内,再去报信不迟。

金子敲门不是难事,唯独他不谙博戏规矩,进去丢人事小,叫人看出破绽就麻烦。

长生摸了摸脸皮,他也是易容师,当新的容颜出现,就投入新躯壳的喜怒。他戴上面具,从头刻意改扮完了,深吸了口气踏进光亮中。

此刻的他是赌徒,贪婪的双眼神采熠熠,他自信会有好运。洋洋自得走到宅院门口,依样朝那护卫现出一块金子,护卫打量他一眼,懒洋洋放他进屋。长生手一松,金子掉在护卫手中,那人惊喜地一弓腰。

长生昂头迈进院子,穿过照壁花厅,瞧见大堂上翠帏银灯,围了十几桌人。双陆,打马,牙牌,赶盆,人们心眼着魔,沉醉在输赢成败的迷宫中。喧沸的人群对新来者视若无睹,骰子和棋牌是此间的主角,它们玲珑的身段在桌案上翻舞,鸣金震玉。

长生用余波搜寻森罗的身影,挨到离他最近的一桌,隔了三个人看他掷骰。

“抢元、斗腰还是挖窑?”森罗悠哉地问对手。

“一把二百两。”对面的汉子粗眉一拧,拍下一个筹码。

“赌得大些,一把五百两如何?”森罗伸出手掌晃了晃。

那人摇头,“你输得太快就无趣了。”

这话激怒了森罗,细目一眯,六只骰子溜溜地在骰盆里响动,对面那人无视他花样百出的手势,一动不动盯了他双眼狠狠看着。

花色双飞,三三分相,掷了三个五三个二,名曰“三斗混杂”。这手气算是中上,粗眉汉子神色淡然,拿起骰盆摇了数下,扔出一个全色,竟是六个一。

森罗冷冷地拍了一下桌子。长生看不出他神色变化,只看到一张萤火的脸在眼前闪动,很是怪异。两人又掷了一盏茶的工夫,森罗输多赢少,等长生看烦了之时,粗眉汉子忽然收了手。

“再掷一把,你就欠我两千两,先算账抵钱再说。”

森罗输红了眼,没事人似的道:“爷输得起。”招手叫来庄内的管事,说了几句。

那管事叫道:“没这道理,我昭玉庄向不赊账。”

森罗运掌如飞,直直打在那人面上,漫不经心地道:“瞎了你的狗眼。只这一千八百两,爷还赢得回来,你不赊账,爷就甩手走人。”

粗眉汉子听了冷笑。那管事几曾受过这般气,大喝一声,叫出六个彪形大汉,上来就打。森罗冷眼瞥着周围,待几人近了,忽然一把尖刀擎在手里,如庖丁解牛送刀如风,切入众大汉胸胁要害。

六人眼前黑影一闪,望了胸口涌出的血箭,不可置信地止步。那管事傻了眼,转身想逃,森罗将带血的尖刀戳在桌上,喝道:“谁敢离开,爷就剁了他!”

赌窟里静了静,长生咽了口唾沫,后悔不曾早一步出庄。他偷取出姽婳的香,寻思靠近烛火,渐起的骚乱掩盖了他的举动。玩博戏的客官个个骇然变色,觑见森罗视线不及的死角,暗地往外挪动身子。那管事望了不远处的十来个护院,犹豫是否要他们动手,生怕那些人尚未赶来,森罗的刀已刺破他的喉管。

森罗对面的粗眉汉子强扯出笑容,森罗望了他,顽横地道:“赌不赌?”尖刀上的血迹流到桌上,脚边躺了的护院哀哀呻吟,粗眉汉子道:“赌。”胆气早已弱了。

长生迷香在手,拉开红纱灯罩。他在紫府惯用香料,知道姽婳此香可夺人气力,先吞了解药,再燃香静待。纵然一屋子人都须迷倒,情急间也顾不得。

森罗恶狠狠回转头来,看到他的举止,依稀察觉有异。等香气缭绕飘摇,周边诸人纷纷软倒,森罗伸手在脸上抓捏几把,颓然摔倒在地。

长生奔过去看,他睁大的双眼里透着阴冷的笑意,面目全非,再不是萤火的模样。长生心里凉了半截,没奈何寻了绳子将森罗先捆在桌脚。瘫软在地的管事放下一颗心,连声夸他伶俐。屋里皆是不能动弹的客人,长生查看过先前六个汉子的伤势,稍稍包扎了,步出厅外想寻人帮手。

门房执事者听见动静,召集别处护院赶来,见状一把扣住长生。那管事浑身无力,努力喊道:“不关他事,快去报官!”四下里闹哄哄乱了一场,等衙门来了人,因博戏是违禁之事,少不得一番打点,将犯人提走。

在衙门里,长生供出森罗是玉观楼的易容师,那些衙役不敢怠慢,急急地又去请了照浪。

“萤火不是犯人,他才是。”长生说出这句,自觉长舒一口气。

夜间仓促赶来,照浪只披一件烟色凤鸟纹绢衣,一脸严霜。他目不转睛盯了森罗,冷冷地道:“你不怕给药师馆蒙羞?”

森罗冷笑不惧,“这六人没伤在要害,出了血而已,官府判下来,不过打我几十板子,限期出资医治。”照浪低首看了看六人伤势,嘿然笑道:“你的刀法真好,居然不是重伤。”转问长生,“他以萤火的相貌赌钱,除你之外,是否他们都看清了?”

长生道:“是。”那管事瞧了森罗一团模糊的脸面,犹疑不决。照浪从森罗怀中取了易容的膏泥,径自摆弄起来,长生睁大眼看了,萤火的面容一点点在森罗脸上回复,竟是丝毫不差。

“是这模样么?”照浪问那管事。一干苦主忙不迭点头,照浪道:“你有何话说?先前的几桩案子,也是你做的吧?”

“血口喷人,我不服!我易容不假,但人的容貌千差万别,肖似未必就是本尊。今趟我的确伤了人,可不要将过往的罪案强加于我。”森罗慢慢说来,全无悔改之意。

这时外面传唤说紫颜到了,也是照浪有心卖人情,遣人召唤他来。紫颜换了一张冷凝的面容,气质雍容肃穆,堂上人看在照浪的情分上,忙请他坐了。照浪凑过身来,将前事逐一说了,紫颜笑吟吟望了长生,目露赞许之色。

堂上审问了多时,森罗闭口不认前罪,冷笑抱臂道:“如果再有人顶了那张脸作案,是否能证明我的清白?”照浪一怔,插口代答道:“不错。若真如此,只查你今次之罪,在此之前该杖罚该收押,请堂上大人做主。”森罗满不在乎,气度甚是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