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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出书版)【5部】(164)

紫颜凝望的时候,千姿的话音悠悠地传入他耳中,“先生来得真是时候。”紫颜手一松,窗子“啪”地落下,他若无其事地对长生一笑,道:“出来这么久了,忘了给你找件中意的宝贝,可有什么想要的?”

长生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想了想,什么也比不上少爷的一身本事,倘若这回真能初窥门径,比搜罗尽天下奇珍更强。紫颜见他沉思,又转问侧侧:“你呢?”

这一问,侧侧粲然挽出一朵微笑,“我要一根可收缩的绳儿。”紫颜笑道:“你的针线想绑谁都得,要绳儿作甚?”侧侧歪了头巧笑道:“针线绑你不住,只能用捆仙绳,跑得远了,一拉就乖乖回来。”紫颜轻咳一声,回看长生欲笑非笑的脸,道:“你想好了没?”

长生登即苦了脸道:“能想得出的宝贝,少爷怕都有了,我没主意。”

侧侧对紫颜道:“你山高路远地打发我们来这里,又想寻什么宝物?我起初以为今次是避祸远走他乡,可你沿路搜罗的都是奇物,该不是有别的盘算,尚瞒着我们?”被她一说,长生回想紫颜行迹所踏之处,无不收获颇丰。

“呀,我和姽婳一齐走过这些地方,如今不过是故地重游。当年我们跑遍五湖四海,所收的宝物百倍于此,这一点小小的玩意,有什么可夸耀的。”紫颜笑嘻嘻地撇开话题,知道侧侧一定会横眉冷对。

侧侧“哼”了一声,长生不知好歹地接话道:“说起来,姽婳不知如何了,那么多好玩的故事,可惜她没耳福听到。还有艾冰他们。唉,在京城时多好,热热闹闹的像一家子,出门了……”

侧侧兀自出神,她不留恋京城的日子,那里有某种凶险的气息,令她隐隐觉得不妥。京城对紫颜就像上瘾的毒药,他迷恋那个地方,仿佛有不可言说的使命,执意在那里生根成长。他在玩火,上回险些烧着自身,幸好全身而退,以后未必再有这般的幸运。还有他的技艺,似乎没有极限与尽头,然而在竭尽全力冲向高处时他究竟做了什么,那些特别配置的香品总惹得她烦躁不安。

她曾瞒了紫颜偷偷去问过姽婳:“从几时起,他易容非要有香不可了呢?”姽婳转头看她,眼里有少见的忧愁,她明白了几分,然而还是执著地问,想从姽婳那里知道确切的答案。姽婳被她纠缠不过,叹息着回她,“他有回不小心昏迷,我特意寻皎镜开方子救醒了,此后就调了合香,要他每回易容时用。”

她奇怪为什么修习易容会使自身受损,姽婳答不了她,只说:“别说是他,我们制香师每年也要静养一月,祛除体内邪毒杂气。是药三分毒,易容的那些药物毒性更大,他少不了诸多尝试,总不是长寿的法儿。只不过,若劝他放弃挑战,做个寻常的易容师,也就不是紫颜了。”

侧侧无言,姽婳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紫颜如果晓得回头,如果能留有余地,也就不是紫颜。在易容这条路上,他走得最远最决绝,远超寻常的技师,简直是以命在搏,那些血泪悲酸旁人都不曾见,只记得他明媚灿烂的容颜。

如果可能,她真想回到过去,在沉香谷初见之时,狠心拒绝了那时的他,就不会有今日的紫颜。说不定,那才是他的幸福。

她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忽然停下。千姿的声音如浸了冰雪,破空而来,“你来做什么?”

“哥哥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一个尖利的少年嗓音响起,明明说着客套的话,语气里是毫不示弱的执拗,将稚嫩的声音装点得老成了三分。侧侧微微掀开一角帘子,见说话人一身素衣,年纪仅有十三四岁,神情老练得如历经世态沧桑。

坐骑焦躁地踏蹄逡巡,长长的马鞭垂下,千姿冷冷地注视少年,道:“兰伽,不许对我的朋友无礼。”

“难道哥哥真有朋友?这倒让我更好奇啦。”兰伽奚落地说完,驱马走近,对了萤火道,“我要见你家主子。”

兰伽身后立了百骑铁甲骑士,黑压压占了半条街,然而萤火平静地直视前方,恍若未闻。兰伽也不生气,扬起鞭子朝车帘卷来,飞鞭如电,眼见要擦着萤火的脸。左格尔吓得侧身闪躲,萤火张手一捞,鞭子已抓在手中,他瞥了小王子一眼,丢下了鞭子。

兰伽的嘴角迅速抽搐了一下,挤出笑容道:“最好你家主子值得你惹恼我。”顿了顿道,“我要见的人,没人能阻拦。”往身后点了点头。

有六骑拍马而出,手中皆持长枪。

“给我掀了车盖。”

骏马腾空,长枪即出,萤火挑高了眉,握紧了身畔的刀。斩马、斩人,还是斩枪?脑中电光石火闪过,尚未决断,一个身影快如风云变幻,扣住了兰伽厉喝一声:“放肆!”

六骑如被定身,生生于半空艰难折返,回首望见千姿的手卡在兰伽的脖间,双眼狠如恶狼。所有骑士的长箭立即上弓,瞄准千姿,小心翼翼盯了他的一举一动。

千姿忽然柔美地一笑,凑近了兰伽的面孔,温和地道:“王弟,贵客远道而来,母后不是这样教我们待客的。让你的人走远些,别以为我……是一个人。”吐气若兰,一字字撞在少年发白的脸上。

兰伽的眼珠一转,在城门墙角、街头瓦上看到太子府士兵隐约的踪迹。他嘻嘻一笑,终于恢复了孩童的本色,吐了舌头转向千姿,“哥哥,我和你闹着玩呢,看你急的。这位客人如此重要,一定要好好招呼,不能丢了颜面。”他说完,又哀戚地沉下脸,望了千姿的华服叹息,“四十日服丧期刚过,哥哥就换回新衣,真是懂得享福。”

千姿松开手,淡淡地道:“我的事不必你管。”

兰伽整整衣衫,望了岿然不动的马车一眼,招呼人往城外走去。临走,对千姿笑道:“既然哥哥要守着朋友,我就去见蒙索那的公主,兴许会走运也未可知。”

千姿没有回话,眼中蒙上一股清冷的杀气。

等兰伽走远,紫颜拉开帘子,笑吟吟地望了他。千姿道:“先生受惊,是本公子教导无方。”紫颜道:“他的老师不是阴阳大人么?”

千姿收了笑容,“上回告别先生后,本公子又得了几桶美酒,要和各位一同品尝。”他口中说着,视线跟了兰伽的身影,直走出城门之外。

醇酒美人,异域荒歌,千姿的酒宴不可谓不隆重,但宾主的心都在他处,于是草草收了接风的兴致,紫颜一行歇在千姿专门预备的“天渊庭”里。

推门是质朴苍莽的北荒建筑,红砖黄墙,大块的颜色肃穆堆积。关门,则是台榭舟桥的妖娆景致,精细得犹如一幅文人水墨。悠远的笛声从隔墙飘然荡至,让人忆起了故乡春夜的雨,淅沥地淋湿了心头。此时白雪又洋洋洒下,在浅浅的伤口上肆虐地拉出疼痛。

紫颜等五人坐在廊下赏雪。巴掌大的小瓷炉上燃着香,袅袅的烟散漫四周。长生想到了去年此时在紫府的情形,思乡的情绪直如旋转的雪花坠落,细密地覆盖整个大地。

“少爷,我们几时能回京城?”

左格尔斜睨了紫颜。又是一张新的容颜,始终是扬了笑的脸,如从心底开出的花。“我猜先生尚有未完的事,”他像藏起尾巴的狐狸狡猾地笑,“这一路珍宝无数,没遇见怎舍得罢手?”

长生白他一眼,“你自个儿贪心,别拖上我家少爷。”

紫颜叹了口气,盈盈笑意里流出一抹调皮,“我也是贪心的人呢……据说北荒有种神奇的矿石,用它制成的刀切割肌肤,不会疼。”长生撇嘴道:“这有什么,喝一滴葵苏液就行。”左格尔道:“是昆吾的切玉刀?”紫颜摇头,“切玉刀以石成铁,切玉如蜡,的确无比锋利,可惜仍是凡物。我说的东西比它更妙,非但伤人不疼,甚至不会流血。”

左格尔一愣,道:“荒谬!世上怎有这种妖异之物?”他虽说不信,眼里已点燃了渴望,熊熊地焦灼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