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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出书版)【5部】(163)

长生一怔,“要管他?让狼吃了才好。”紫颜道:“那个迷香药力很强,他醒不过来,被若鳐人发觉,就是死路一条。”长生愤愤地道:“这种人死不足惜。”跺了跺脚,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我先去揍他几拳解气。”

侧侧今次格外沉默,换在往日,她见不得欺凌弱小,可此时竟没了辣手惩戒的念头。纵然杀了那人又如何?如果没有紫颜,甲虫已经死了,或是如以前的红草那样艰难地活着。或许训诫那人一番更有用,可真的会有用?

躺在草石中的有狐族猎人,如稗草隐去了形迹,长生翻来覆去地寻他不见。侧侧眼尖,指了脚下差点踩到的突起,道:“这是个人?”那人体格健壮,一身的草叶伪装,手上握着沾血的刀,脚旁放着弓箭、套索等工具。长生一脚踢去,“就是他了!”

紫颜从镜奁里端出一个小盒,打开后有块黑糊糊的膏体。他找了根树枝,把药刮在猎人的手心手背,若无其事地将树枝掷远了,叫长生取火折燃一块香。

“这是你想出的脱身之道?”侧侧认得这种药物,会令肌肤溃烂起泡,乃至产生黑色腐肉,很像一种疾病,却有惊无险,点到即止。

“你们别说话。”紫颜用香在猎人鼻下缓缓绕圈。

“阿嚏!”那人醒来,冻得僵了,好一阵颤抖,蓦地发现了紫颜三人。他撑地而起,忽然觉出古怪,一脸恐惧地望见两手黑青,又有奇痒传来。“啊!你们是谁?”他搔着痒,慌不迭退后,捡起地上的弓箭,又烫手般地丢了,不停地浑身乱抓。

“我们救了你。”紫颜好整以暇地道,“你是不是遇上了若鳐人?”

猎人目露怀疑,犹豫了片刻,紫颜又道:“我们在这山里住了几个月,偶尔见过几个若鳐人放在海子里水葬,都是病恹恹的,浑身肿胀。依我看,他们在此地水土不服,被疫病的邪毒所侵,你就是染了同样的病。”猎人左右张望,道:“奇怪,那人不见了……”说了半句便住嘴,盯了紫颜问道:“你是谁,怎么认得若鳐人?你究竟想干什么?”

紫颜道:“你不信我不要紧,你的手和他们一样,恐怕过不了几日就会周身发痒……可惜若鳐人大概泰半得病身亡,不能走出来告诉你他们是如何死的。”转身招呼侧侧和长生,“行医多年,没见过这般无理的人,被救了非但不感恩,还刨根问底。我们走,不救他也罢。”

那人见势不妙,双手委实痒得难以忍受,连忙远远地跪下,叫道:“请留步!我……小人……在下错了,请尊驾救人救到底,我愿以十金相换。”

紫颜无动于衷,那人回味他的话,狠下心道:“愿奉上百金,只求尊驾能救我这双手,赐个神药,别让我死了就好。”想了想又道,“我靠这个吃饭哪!”他伸出流脓破水的一双手,忍不住抽泣了一下,又不敢用袖子去抹,拼命去蹭肩头的衣衫,举止极其狼狈。

侧侧皱眉道:“看他可怜,你就把药赏了他吧。”她召唤长生,“我们回去,我不想再呆在这里。”

秋夜真是寒凉彻骨呢,眉尖心上都沾了冰冷的气息,两人默默地在林间穿梭,没了说话的心思。遥遥听见那猎人时不时惨叫一声,知是紫颜的手段,暗自叹息一声。

他们知道以紫颜之能必可令那猎人言听计从,甚至骗得对方相信若鳐人染了疫病,不再有令人艳羡的长生不老肉。只是贪婪之心可能永胜恐惧,也许沉寂多年后,他日猎人们又会卷土重来,若鳐人将不得不再次迁徙,搬到世人找不到的地方。

这世上,真的有外人找不到的桃源吗?侧侧和长生默默地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长叹了一声,也许唯有在紫颜的身边,才能寻到一片乐土。

只不知还能相聚多久。

相思剪

终于下雪了。

一直往北走啊,走啊,就这样看到了漫天雪花。

在白雪堆砌的城门外,行人披了油衣匆匆赶路,紫颜一行的马车在雪地里缓缓压过。长生打开窗子,冰雪扑扑地下落,细密的睫毛顿时打湿了。朦胧中望见有光影闪烁,在单调的雪景中划出鲜妍的亮色。他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听见风中隐约飘来的乐音,和了雪花起舞。

再往前行,铮铮的乐音越发缭绕动人,仿佛妖艳的异域女子扭动腰肢款款靠近。侧侧留意到了,凑过来眯起眼眺望,这当儿马车停下,萤火挑开帘子对众人道:“路堵了。”

那是一支奇异的队伍。赤豹、狻猊、香象、黑熊、犀牛、天马……斑斓锦灿,交错行进在大雪中,之后浩浩荡荡数十骑骆驼上坐了衣饰华美的年轻男女,他们各取了乐器叮咚弹奏,与群兽高亢的啸吼交织应和。绣满异国文字的彩旗卷了雪花猎猎乱舞,旗下人璀璨的容貌被遮掩了,偶尔惊鸿一瞥,观者便被一双定定射来的目光震慑,勾魂夺魄。

行人纷纷向了这支队伍涌去,又被凶猛的野兽吓退,远远赞叹着陶醉着,目不暇接,心眩神迷。萤火和左格尔静静地在马车上观望,另三人皆下车撑起玉骨伞,踩在铺设的毡毯上远眺。

视线里闯进一座高高的金台,翠羽红泥,冰帐罗幔,携了降真香气优雅而来。在纱罗被风吹起的片刻,围观的人无意中看到一个女子倚在碧玕床上,耳畔的瑟瑟珠与天蓝的眼眸一般颜色,刹那透视心底。人人自觉她看到了自己,一时声息被窒,连惊叹声也减弱。长生看得痴了,走出几步,伞跌落在地。侧侧屏气惊艳,不经意回望紫颜,他是唯一蹙眉深思的男子。

这时队伍抵达城门口,守卫的士兵呆立不动,不知如何是好。那队伍却不再前进,当中跳出一个高大的红衣番帽男子,猴似的溜到城边,掏出一卷织锦刷地挂在墙上。众人凑过去看,哗声四起。

萤火飞身请示紫颜,而后如一抹烟没在雪里。侧侧喃喃地道:“这是什么地方?”长生搭腔道:“城门上的名字看不清呢。”紫颜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左格尔回首说道:“这是苍尧国,北荒最富饶也最年轻的国度。”

“千姿?”侧侧和长生异口同声,一起望着紫颜。

那支队伍如同游行,在城门口喧嚣地宛转盘回,在漫天风雪中撕出一道亮眼的风景。而后,那些执了乐器的男女忽然向队尾掠去,依稀可见他们从数十只巨大的箱子里搬运物品,在城外空地上搭起帐篷。上天惊异于这些人的举动,渐渐缓了雪势,让人们得以亲眼望见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牛皮金帐,连绵卓立,宛如一个独立的村落。

萤火匆忙折返,近了,回望远处一眼,又回神似的说道:“这是蒙索那的流亡公主,她说受天神的嘱托,要嫁给未来的苍尧国国王。”侧侧一怔,“未来的?”

“苍尧国国王上月初驾崩,目前摄政的是王后。”萤火将打听来的消息一并说了,“听说太子千姿触怒了王后,被贬斥在府邸闭门不出。”

紫颜微笑地望着他身后,“你只说对了一半。”

一骑白马旋风般驰出了城,马上那人一袭凤羽金锦轻裘,光彩如仙,飞驰而来。零星的雪花飘落在他肩头,犹如侵犯了无瑕的宝玉,令人想伸手帮他拂去。此时那些奇特的异族男女渺如微尘,长生、萤火、侧侧、左格尔眼中只得这一人。

公子千姿。

他风姿依旧,神采依旧,眉梢眼角始终是睥睨天下的傲慢和拒人千里的冷淡。只在见到了紫颜一行人时,稍稍柔和了唇角,绽出看似善意的微笑。为这一笑,众人的心又颤了颤,顺了他的眼神看向了紫颜。

紫颜懒洋洋地躲进了马车,眼中是洞悉一切的睿智,招呼四人道:“上车,要进城了。”千姿爽朗大笑,“有本公子亲自相迎,先生一定要在敝国多住几日。请——”

马车随千姿驰向城门。围观的百姓痴迷于那数十顶黄金支架撑起的牛皮帐篷,巴头探脑指手画脚,以至于连紫颜车驾奢华的气度也视若无睹。紫颜轻轻扬开一角窗帘,瞥见金台里的公主蒙了面纱飘逸而出,没入当中最大的一座金帐。当她现出窈窕身影时,方圆一里静得只余下马车轧过白雪的声音,就像她的影子碾过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