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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歌·山河曲(明日歌系列)(35)

楼下传来一些人声,客人陆续地来了,楼上却依然没什么人。

小童的同党并未立即出现,反而造成一种紧张的压力。江留醉和郦逊之动弹不得,却并不担心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突然均哈哈大笑起来。

江留醉半天才止住了笑,看着郦逊之摇头道:“这次我定要吸取教训,以后凡事小心,有空就学学医术、毒药什么的,不能动辄受制于人。”

“学了又如何?我不是照样束手就擒?再说,你是事后诸葛亮说得好听,真有空,你一定懒得去学。”

“咦,”江留醉笑道,“我果然是懒得去学。不过,没想到你枉有那么多厉害的师父,应变也……”他故意忍了不说。

“我明明是因为你才大意。”

江留醉摇头,“这种事没借口好讲。若非小童莫名其妙不对我们下重手,落到别人手上,我可要因你的大意去喝西北风。”他相信了小童的话,认为他的毒不碍事。

“既然没得借口,我看你只好自认倒霉,谁让你遇见我?和你一般的粗心。”

江留醉见郦逊之对他的“数落”毫不在意,心下更喜欢郦逊之的坦荡,笑道:“看来我们是臭味相投,大哥别说二哥。”

“嗳,等等,谁是大哥,谁是小弟,得说明白。”

和郦逊之说笑几句,江留醉的心情好了许多。这时有个老婆婆踱到两人身边,向两人伸手讨食,她一身打扮还算干净,但双眼无神,驼背哈腰。郦逊之一眼看出她是易容,却不知是否应该说出来,迟疑了一下。

那老婆婆道:“好心的少爷,给点东西吃吧。”江留醉忘了刚刚说过“凡事小心”,神色间仍是没脑子的模样,急切摇头道:“老婆婆,这里的东西有毒,不能吃。”

“少爷自己不喜欢吃,怎能说东西有毒?”老婆婆缓缓递出手,伸向桌上的点心,“既然少爷不喜欢,就赏了老婆子吧。”郦逊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干瘦苍老,血脉暴起,改扮得十分巧妙。她把点心放在口中,有滋有味地吃着,浑不知灾难已近。

“老婆婆,千万别多吃,肚子会疼!哎呀,你别再吃了,我袋里有银两,你拿去买其他点心吃,这桌上的东西真不能吃!”

郦逊之突然插嘴道:“别说了,她心里明白得很。”

江留醉奇怪地看了老婆婆一眼,她停下来端起两人的茶喝个精光。两人面面相觑,见她自顾自替两人斟满茶,笑嘻嘻地道:“两位少爷真是好心肠,给老婆子饭吃,还请老婆子喝茶。我没什么表示,就敬两位一杯吧。”递了一杯茶到江留醉面前。

江留醉想反正已中毒了,不在乎多一杯,低下头一口饮尽。老婆婆把杯递给郦逊之,笑容可掬地道:“喝下这杯茶就没事。”郦逊之的穴道马上即解,自不想多事,道:“我不渴。”老婆婆摇头,放下杯朝楼梯走去。

两人看着她的背影兀自发呆。没多久,郦逊之手脚舒展,他伸了个懒腰,对江留醉道:“你怎么样?”江留醉道:“你猜……”郦逊之稍一动念:“毒解了?”江留醉道:“奇怪,她竟是帮我们的。”郦逊之惋惜道:“如此朋友,不认识是否太可惜?”

江留醉忽道:“她会不会是花非花?”说完暗地里一红脸,他心里想的话,不知觉地说了出来。他不是藏不住心事的人,但对那人仿佛有种奇异的感觉,遇上难事自然地想到了她。

“是她?”郦逊之留意到江留醉轻微的失态,心中一动,笑了起来,“不管是不是,我们追!”两人互看一眼,心意相通,一齐从窗口掠了出去。

两人一南一北,朝相反方向追去。

江留醉瞬间穿过三条巷子,此时的京城如刚苏醒的婴儿开始吵闹,街巷中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一时间,眼前无数男女穿越而过,哪里找得到那老婆婆的踪迹?他找了一会儿,没了信心。

清冷的晨风吹过,太阳如一张剪纸,毫无暖意。江留醉定定神,伸长脖子,无望而又不甘地寻找。巷子里的门开了又关,吆喝声、叫唤声、招呼声,甚至吵架声不断传来。平凡而简单的日子,淹没了许多人,淹没了许多故事,那老婆婆被俗流所掩盖,毫无踪迹。

江留醉摊开两手,原谅自己无功而返,走回醉仙楼。郦逊之没回来,给了他一线希望,他不禁一相情愿地想,她会是花非花么?

郦逊之的运气果然比他好些,没多会儿就看到了她。他一旦跟上,那老婆婆立即向他走来。郦逊之笑着等她靠近,刚想开口谢她,却见剑光一闪,她已不由分说出了手。

这是怎样的一种进攻!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绿波。”──奇怪得很,郦逊之在接招时,心里想的竟是《洛神赋》中的句子。她的动作如千古绝唱般优美,行云流水,如诗如画,让人叹为观止。

看起来很糟的老婆婆,舞剑时的风姿直若神仙中人,观之绝倒。郦逊之极力躲闪,心中不得不认同江留醉的说法。

她只可能是那个一出刀便震慑住小童的女子。

“姑娘,能不能先住手,听我说──”他荡开身形,好容易说了句话,她剑势逼人,郦逊之也不敢小觑。她听他喊出“姑娘”,有几分惊奇,不觉住了手,在离他一丈开外的地方站好,背也不驼了。

“多谢出手相助,我们想结识一下姑娘……”

她站得像棵树,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淡淡地道:“萍水相逢,何必相识?”

“如果我没猜错,姑娘就是花非花。先前见过面,怎能说萍水相逢?”

那女子直直地盯着他,良久,涌上微笑,“想不到你一个世子,眼光着实厉害。”话题一转,笑道:“你朋友的毒可解了?”

“多谢你,他已经没事。你怎会正好在场,是不是神机妙算?”郦逊之笑道,玩笑中仍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谨慎。

“世子取笑。我不过是个‘影子’,保护燕郡主是我的责任,追上了小童就有可能找出郡主。”花非花暗忖,他看似洒脱,心事却不少。

“叫我逊之。被我这一阻,耽误了你找郡主,真是抱歉。只是皇上将失银案交由我追查,你若方便,不妨与我们一起查出郡主下落如何?”

“我一个老太婆,能有什么用?”她开玩笑道。

“姑娘说笑。在下是诚心诚意地请姑娘襄助。”郦逊之忽然想到,他手下无一兵一卒,皇上没给过一钱银子,即使有调兵遣将的权力,可除了郦家军外,哪一处的兵马会轻易服从他的指挥?郦逊之想到此处不禁沮丧,琬云说他“没有准备”时,他并没有思虑太多。龙佑帝让他招揽江湖人士,除此外别无良计,他唯有赤手空拳靠自己打天下。

“既然你诚心合作,我和你们又有些不谋而合,好吧,你先走,我换了装再来找你。”她笑着眨眨眼睛,这神情出现在一张老太婆的脸上,有几分狡黠与诡异。郦逊之目送她转身走进一条巷子,轻轻一荡,没了踪影。

一路上郦逊之回忆花非花的招数,似招非招,流畅华美,感慨之余不觉对她的来历有了些好奇。她如今是如影堂的人,以前呢?向谁学的功夫?他从小长于海外,授业者均为名师,又随小佛祖在江湖上闯荡,自负见多识广。此时忽然心生警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旦大意,后悔莫及。

郦逊之缓缓走回醉仙楼,尚未上楼,身边闪过一个身影,不紧不慢地道:“你的步子好慢。”他抬眼看去,一个少女侧目而视,正对他微笑。她素衣宽袖,长发垂腰,肩上一抹紫色云肩如烟似纱,脑后随意地梳了一握青丝,用白玉发环套住,当中穿过一根玉簪。那长发黑如鸦翼,滑若丝缎,与她一双剪水双瞳恰到好处地对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