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明日歌·山河曲(明日歌系列)(177)

郦逊之的袖中,藏有楚少少写下的投诚书,详细交代左氏二十余年来部署始末。他原想伺机呈给皇上,此时无法再拿出手,只能生生隐忍。看龙佑帝言下之意,并不知楚家涉入左氏一事甚深,若能就此赦免楚家,倒是一件幸事。

“左虎既然新近立功,皇上何不就此封赏,消除左勤的戒心?”

龙佑帝精神一振,笑道:“对!是以账簿之事,还须圆谎,不知楚少少见过左勤了未?不行,你必须立即找到楚少少,问清始末,如果他还没见过左勤,叫他只需说账簿已毁,安抚左勤。”

“是,臣即刻去办。”郦逊之心下却想,左勤早已看过郦云递出的信,按兵不动,理应在候良机。

郦逊之告退后,一回到府中,遇上郦屏来辞行。郦逊之道:“屏叔听说了么?陈亳大捷。”郦屏点头,肃然说道:“正因陈亳大捷,我不得不往江南去,接应王爷。”

连日来,郦逊之与郦屏多次讨论燕陆离谋反的预期,郦屏有这般远见,郦逊之深感欣慰。他沉吟片刻,这几日收到的家书,依旧在报平安,然而情势瞬息千变,不能以郦伊杰性命冒险。当下赞同地道:“屏叔打算带多少人?”

郦屏哈哈一笑:“我带回的一千五百人,日日要去点卯,走脱一个,都会被朝廷查问,倒不如留在京城归世子调遣,保护皇上。”

郦逊之吃惊地道:“屏叔莫非要只身前往?”郦屏摇头,笃定地微笑道:“江南真有事发生,我一个人,王爷也是一人,岂非以卵击石?放心,两淮一带驻守的官兵,有我能暂借的兵力,燕家军有稍许妄动,我便能便宜行事。虽然不能与燕家军硬拼,一支奇兵救回王爷,理应绰绰有余。”

郦逊之听了稍安,郑重朝郦屏行礼,道:“父王的安危拜托屏叔,社稷安危亦拜托屏叔。”郦屏急忙俯身回礼道:“世子言重,在下愿肝脑涂地,报答王爷知遇之恩。”郦逊之叹息:“屏叔费心。逊之只愿举世太平,我郦家上下平安,请屏叔好自珍重。”两人深说了一阵来日可能的局势演变,约定了应对之策。

郦屏走后,郦逊之整理心情,寻了几味安养的药,往剪霞轩探望楚少少去了。

此时的宫中,顾亭运派了两人在龙佑帝面前解说账簿秘语,却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皇帝听了一阵正自发闷,猛抬头见徐显儒低首在外候着,便道:“是太后叫你来的么?”徐显儒步近,行礼过后恭敬地道:“臣听到捷报,自作主张赶来。皇上久未去慈恩宫请安,如今得了喜讯,该让太后老人家欢喜欢喜。”

龙佑帝被他一说,牵起满腹心事,未怪他僭越,蹙眉问道:“太后近日身子可大安?”徐显儒道:“似乎没了胃口,只吃清淡的小菜并粥饭。眼见上元将近,皇上何不借机闹闹春,一家子好生聚聚。”

龙佑帝想到少阳公主,叹了口气。一家人在这段年关时日生分得仿佛陌路,各有各的抱负和达不成的委屈,老百姓举家团聚热闹的佳节对天子之家而言,冷清清没一分天伦可享。

龙佑帝起了心,挥手让那两人持了账簿退下,吩咐将全本译出后再呈上,然后说道:“摆驾慈恩宫,朕这便瞧瞧太后去。”

徐显儒喜道:“皇上不如带了公主同去,娘儿俩也好圆融些,前阵子实在是闹僵了,听说太后心里有点不适意……”龙佑帝瞥了眼四周宫人,突然黑下脸,冷冷骂道:“徐显儒!是太后手下人许了你好处,还是你枉生主张?朕想干什么,要你指点不成?”

徐显儒知道犯了忌讳,忙跪下告罪,叩头道:“老臣该死!就在这殿上面壁思过,求皇上饶恕则个。”龙佑帝方收了脸色,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徐显儒抹了把汗,凝望龙佑帝远去,面上却笑笑的。他扫了一圈四周的侍卫太监和宫女,一个个噤若寒蝉,可见方才皇帝没有白骂一场。

徐显儒长长送出一口气去,悠然在殿中回响,仿佛哀怨,却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就那样直了身子跪着,如一口不倒的钟。

龙佑帝身著黄文绫袍,腰配十三环带,脚蹬一双乌皮六合靴,不苟言笑进了慈恩宫。打瞌睡的宫女被他一声清咳惊醒,慌不迭磕头赔罪,皇帝虎下脸,叫人拖了出去。

太后在里面听到动静,竟流下泪来,隔了翡翠珠帘道:“皇上还念着老身?”

龙佑帝瞥见后面隐绰的人影,心下一酸,堆了笑,快走几步撩开珠帘。见太后朱粉未施,花容惨淡,忙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叹了口气,仿佛在说不必多礼,别有一番感伤意味。她凝视了龙佑帝半晌,方道:“皇儿憔悴了……”龙佑帝勉强一笑起身,眼见太后变化甚大,略略有点难过。

太后又道:“皇上国事操劳,又要筹备大婚,不来慈恩宫哀家亦不会责怪。”

龙佑帝慌忙跪倒,道:“儿臣不孝,让母后烦忧。幸好陈亳有喜报传来,燕陆离、左虎所领平戎大营已平定暴乱,战事大捷。”

太后展颜道:“打胜了就好。燕陆离呢?快召他回来。”

龙佑帝道:“儿臣明日上朝拟旨。”

太后脸一沉:“不妥,这事缓不得。燕陆离领大军在外,须早撤兵权,迟则生变!”她铿锵说完,见龙佑帝龙眉紧锁,顿时想起她不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了。

龙佑帝咳嗽一声,像是根本没听到前言,笑道:“织染坊为了庆贺大婚,特意做了十余丈的披金毯,届时铺满殿上,必为新娘子增色。”太后强笑道:“皇上想得周到。”

两人僵坐一阵。

“母后听到些流言……”太后刚想开口,龙佑帝已然不悦,劈头便道:“母后身体不适,还是宽心养病为宜。外边的事,就交给儿臣。”

太后沉吟,眉宇间略略挣扎了片刻,一抹隐忧不经意流露。龙佑帝笑道:“儿臣好端端的,怕什么妖言惑众,此谣言当止于智者。儿臣已下令彻查,母后不必担忧。”

太后仔细端详他,感叹道:“皇儿真的大了。”龙佑帝笑了笑道:“多谢母后夸奖。近日乍暖还寒,最易招惹风邪,母后有什么要添置的,吩咐下面去办。五日后母后想要的大婚,天下太平的话,也必定看得到。”

太后的眉一挑,想说什么又咽了。

龙佑帝又道:“织染坊已将母后的吉服做好,明日朕来陪母后试衣。时候不早,儿臣告退。”太后黛眉紧蹙,竟一句也插不进嘴去。

等皇帝的身影完全不见,太后低声吩咐旁边的贴身宫女:“想法出宫,速请王爷过来。”那宫女犹豫地往身后一瞥,天宫雪灵依的影子在不远处一闪而过。

太后顿如吃了苍蝇,无奈地一捶几案,叹了口气。

龙佑帝愁绪郁结,急冲冲走出慈恩宫后,竟无处可去,便缓缓踱步,无所用心地闲逛。少阳公主打听到皇帝所在,远远寻来,看哥哥一脸忧色,犹豫了一下,没有靠近。

龙佑帝回头瞧见,笑道:“咦,难得你没有跳出来吓人。”少阳公主嘟嘴道:“皇帝哥哥,把我说得像讨债鬼,我是看你这几天不高兴,想来陪陪你。”龙佑帝道:“我能有什么不高兴?”少阳公主道:“老百姓娶媳妇欢天喜地,可帝王之家的嫁娶,从来都不是什么高兴事。”

龙佑帝沉默不语,少阳公主咬了咬唇,又道:“皇上娶不了盈紫姑娘,我也……”她气恼且酸楚地停了一停,定神收去痛苦的神色,勉强笑道,“我有时想,要么此生就不嫁了,可是,放着一个公主的名分不去笼络权臣,多可惜。你和母后势必会找个人家,好好为我说一门亲,就算我再不喜欢那个人,一样是要出嫁的。”

她语声平静,龙佑帝忘了自己的烦忧,不禁为她难过起来。小时候他习惯满足妹子的愿望,未能亲政却照样要过皇帝的瘾,发号施令让妹子得以心想事成,最为安全容易。母后不会干涉,宫里的人也都顺着他的心意,龙佑帝便从骄纵妹子的种种举止中,体味当兄长、做帝王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