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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歌·山河曲(明日歌系列)(167)

雪灵依一挑,剑意蚕丝般绵绵不绝,将楚少少包裹在内。上官蓉铁如意一挥,如瓮中捉鳖,尽数击在楚少少身上,每一击都下了重手,力道奇大。楚少少来路去路皆被两人封死,只能生生受下这几击,也不想被雪灵依利剑刺中。

他以为上官蓉只是普通的重击,谁知一击的力道重过一击,敲得五脏六腑无不移位,挨了一下便剧烈地疼痛起来。楚少少连受四击,心知挨不了多久,就会被缠斗而竭。他咽下一口鲜血,伸手入怀,笑道:“既是如此,只能交给两位了。”

雪灵依与上官蓉攻势放缓,楚少少催动内力运于掌上,摸出账簿用力一搓,顿时手中如雪花四散。楚少少长笑一声:“这下好,谁也别想要!”

雪灵依怒吼一声,剑花六出,夺命狠招尽情向他招呼。上官蓉叫道:“擒他回去!”楚少少取账簿时暗中拿了一管暗器套在指上,此时一按机括,密如春雨的细针瞬间急射。

这是他最后保命的法宝,冲开一条生路后,登即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雪灵依与上官蓉拨开针雨,眼前已无楚少少踪影。雪灵依冷笑:“有灵霄宫七十名弟子在侧,我看他怎么跑掉!”上官蓉老成持重,皱眉道:“不可大意,若擒不住他,让他逃回楚家,我们很难再下手。”雪灵依不以为然,转动手中长剑,眉宇间杀气泠然。

夜色茫茫,两人提步追踪。

一条街外,楚少少一路狂奔,连换气的间隙也没有,燃尽最后的体力,发足跑回到康和王府外。他深知天宫的人随时会追上,却顾不上刻意隐藏身形,想的只是跑、跑、跑!

他知道那个人会救他,或许他会带来祸殃,但那个人不会负他。

楚少少用残余的力气,爬上了康和王府的墙头。他熟知左府的机关设置,猜想郦府的也应类似,便特意挑选能够触动机关的墙头潜入。在墙头茫然眺望漠漠飞檐,他顿感力竭,一个倒栽葱跌了下去。

果不其然,楚少少刚在地上躺了片刻,一队家将已把他团团围住。

“叫你家世子救我……”说得这一句,他胸中气血翻涌,再也坚持不住。有人认出楚少少,忙抬了他去到最近的临风阁内安置。

郦逊之得讯后匆匆带了郦云赶到,一见楚少少昏迷不醒,郦逊之神色急切,亲自去探楚少少脉象,内息紊乱已极,显是受了严重内伤。郦逊之旋即运气,在楚少少背上大穴揉捏推拿,不惜自耗真气。

借他这股精纯之力,楚少少勉强醒转,幽幽地对他说了一句:“是天宫……”

楚少少神色痛楚,说完两眼一闭,再度晕死过去。郦逊之情知天宫诸女手段惊人,两位护法更来自异域,武功手法殊为难解。他想了想,再度运气探入楚少少内息,察看半晌,见无异样,便知非穆幽吟、梅静烟二人出手,想来是三位宫主之一。

郦逊之心中有了计较,自忖熟知中原各类功法,于医药病理亦有心得,不欲惊动外人。便遣开家将,径自搭起楚少少一只手,想搀扶他入内。

楚少少全无力气,双脚发软直往地上瘫去,郦逊之俯身捞住楚少少,见他脸色灰白,气息渐弱,忽然惶然无主。他头回感到竟隐隐在心痛,不敢多加探究,立即抱起楚少少径直入了内室,高声唤郦云打来热水,亲自取了手巾小心擦洗伤处。

郦云捧了一堆金创药进屋,立在旁边瞧着。郦逊之揭开血衣,肩头的衣物沾粘在一处,他用力扯去,撕到一半忽然停下。

郦云两眼直勾勾地说道:“公子爷……只怕有些不对。”郦逊之“嗯”了一声,道:“你也觉得不对?”郦云挠头道:“咱们爷们没这样的。”郦逊之瞪了眼看他:“那你还不赶快滚出去?”郦云从没听过他这般语气,连忙丢下手上的药,逃也似地去了。

郦逊之凝视楚少少的面颊,竟不能再伸手。

往事一幕幕翻过。最初见楚少少时,他曾想到过龙佑帝,此时,郦逊之终于清楚了缘由,他一向引以为荣的毒辣眼光并没出错。龙佑帝与少阳公主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他对楚少少的犹疑也有了最好的解释——当时,他已看出了那背后的女儿娇颜。

只是,楚家孙辈里如果只有这一个男丁,这天大的谎言要保护的究竟是什么?是中原楚家的堂皇名声?初见楚少少偷自家店铺的玉器,他怪僻的行为或许是在抒解内心的郁结。而当日他在左府发现郦逊之潜入,不问缘由即伸出援手相救,虽然他说是为了留有后路,但郦逊之宁愿相信,楚少少对自己是不同的。

刚才在左府,蒙面援手那人身为女子,郦逊之本以为是雪凤凰,此刻,才知道仍是楚少少。往日那些偶尔的心动有了最好的注解。他是女子,眉梢眼角里的俏才会如此吸引。他是她,郦逊之才会情不自禁地想为楚家脱罪,才会一见他受伤,就倾力相救。

她伤口的血迹渗在胸前,微微隆起的曲线令郦逊之脸红。他定了定神,叫了两个以前伺候母亲柴青凤的婆子过来帮手,那两人将楚少少血衣褪下,清洗干净,包上金创药,换上清爽的女衣。

那是郦琬云留下的衣物,砂蓝色衬得她脸色越发莹白。细看去,她是那般可怜可爱,昔日倔犟的神情化作了此刻柔弱。楚少少安静地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郦逊之熬了汤药,把她扶起来,用勺子往她嘴里灌去。汤药顺了唇角滑下,再喂,再流,像一径荒芜的河,他心疼地凝视她的脸。

郦云在外叫了一声,郦逊之唤他进来,他只敢一直低头,候在郦逊之身边静静地说了句:“天宫的人挨家挨户在搜查,没敢惊动我们王府。”郦逊之冷笑一声,吩咐道:“你去收拾剪霞轩的雅室,再亲自去一趟楚府,要谨慎些,别让天宫逮着。”

郦云苦脸应了,说道:“公子爷交代的事,就算下油锅,也要开心地去煎它一煎。”郦逊之不理会他,续道:“你告诉楚家的人,他家少主受了伤,现有我护着,很是安全。要他们别急,过几日风声平静,我自有法子将楚少少送至太原楚家。”

郦云道:“只怕这会楚府被里里外外监视了,我去不得。公子爷要是非让我去,今夜是不成了,天亮就有办法。”郦逊之想了想道:“你去找屏叔要几个人,务必护你周全。”郦云精神一振,笑了打千道:“好,有自家人护着,我就放心多啦。”说完,心事重重地去了。

郦逊之默默想了一阵,他被楚少少的伤势所困,竟忘了楚家更大的危难在后头。天宫出手自是龙佑帝授意,皇帝既已要彻查左氏,当然不会放过作为附庸的楚家等人。楚家与朝野各方势力的关系错综复杂,虽然如此,皇帝若真将它视为眼中钉,恐怕楚家倾覆只是这几日的事。

郦逊之思绪缭乱,望了她轻阖的双眼,仿佛又听见她无奈笑说:“他日大难临头,你可还保得住我?”他忽然握住楚少少的手,如一条绳上系了的两个结,纠缠错落,紧密相连。她冰凉的手指束在他手心,一路延伸到他的心里去,让他想用所有的力气去暖她。

他做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保住楚家。他日大难临头,他就是她最好的依靠。

愁思如奔马,郦逊之思来想去,终于心中一定。龙佑帝最需要的是忠心与支持,左氏的事尚未完全暴露,此时楚家投诚绝对来得及。

他放下心事,安心守在楚少少身边,拨亮了灯火,静静看她。

不施粉黛,不扫娥眉,女儿家最爱的胭脂香墨,她一律只能摒弃。这般由年少长大,错过了多少霓裳金玉?郦逊之默默替楚少少惋惜。她本是高门大户的闺秀,却不幸担负了太多的责任,身不由己的痛苦,她一定比自己感受更深。

想到此,他对她的爱怜又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