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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歌·山河曲(明日歌系列)(154)

郦屏尚未答话,突然一个清脆的童嗓喊出一支歌谣,这喧哗的街市上格外刺耳尖锐。

“青青御路杨,白马游紫缰。汝非皇太子,哪得甘露浆!”

郦逊之眉头一皱,这歌谣简直有反意,刚想开口,一妇人劈头骂那孩童道:“作死!叫你不要唱还唱,活得不耐烦了!把老娘的话当耳旁风!”拎了那孩童的耳朵疾步便走。郦逊之望向他们的身影,忽然明白龙佑帝烦忧的眼神源自何处。

郦屏靠近郦逊之,低声在他耳旁道:“这歌谣出现得奇怪,一日之间传唱京城,昨日京都府出严令禁唱,如有违反尽数缉拿归案。”

郦逊之沉思:“京师之地民风尚议,只怕堵不了众口。”

“正是。百姓议论纷纷,加上对后党不满,一些大臣也蠢蠢欲动,想借此大做文章。”

郦逊之心想这可大大不妙,又不欲让郦屏小瞧了,故意抬头看了看屋外天色,笑道:“不如上茶楼坐坐,我们也散散心。”

茶喝了没两口,耳根却不清净,依旧听到有人小声议论。渐渐的,话题倾向街巷密闻,聊的人越说越神秘,声音故意压低了,却仍透出一星半点给旁边的人。

“据说天泰爷还有位皇子在人世!”

“岁数只怕比今上要大些。”

“今上是元配所生,又是长子,当然应该做皇帝。”

郦逊之与郦屏不说话,静静听着,手心发汗。郦逊之踌躇是否要以妄论国事扣了这些人,却依然忍不住好奇想多听两句。心下又奇,这些宫闱秘史,怎连贩夫走卒都有如目睹?正月里走亲访友最为频繁,正是谣言流传的大好时机。

他浑身紧张,目光不觉扫向茶楼各处,突然,双目聚焦一处,顿时血液凝固。

啊!郦逊之急忙大惊低头,同时传音给郦屏:“你假作醉了,扑在桌上。”茶楼有酒也不致如此醉人,只是此刻顾不得破绽,郦屏同时瞥见了角落里阴沉的那个人,失色伏案。

乔装出行的龙佑帝一言不发举步出了茶楼,身后跟着的顾亭运步伐踉跄,匆匆付了茶钱。等走到无人处,顾亭运慌道:“臣死罪,未能禁绝谣言,罪该……”龙佑帝冷冷地道:“不关你事!”阴沉的脸伏了杀机,怒目瞪着面前的墙,突然间抬腿猛踢两脚。顾亭运垂头不看,噤若寒蝉。

十步之外,有几个小孩子正笑骑了树枝蹦跶,口中曼声唱道:“莫道君为天下主,天下笑谐谐。园中花谢千万朵,别有明君来。”

龙佑帝嘴中一咸,竟吐出口鲜血,触目惊心。顾亭运大惊失色,以袖拂血,扶住他道:“圣上保重!”龙佑帝面色坚毅,挥手示意无碍。顾亭运黑下脸道:“臣这就叫人搜捕造谣生事的人。”龙佑帝嘿嘿笑道:“杀了又如何?我们回宫!”

他不知道如何被顾亭运搀扶回去,只觉那路很长,仿佛到不了头,回不到家。天色为什么黑黢黢犹如死寂,人上哪里去了?龙佑帝茫然地想。那些呆立伺候在旁的太监宫女,看起来浑没个人样,是的,这不是他要的活生生的人。

他身边可有个真正能依靠的人吗?

自小无风无险地做了皇帝,牵线傀儡任由摆布,如今算是一国之君,没想到蓦地里杀出来没头没脑的谣言,妄图动摇他的根本。皇帝的宿命,他知道历史上从来不缺玩偶帝王,即便是稍有作为主张的,也很容易被臣下蒙蔽了眼。

龙佑帝在灰心透顶的那刻突然硬了心肠。他不甘心。临近宫门时看到红砖碧瓦,他的眼忽然亮了,推开顾亭运,快步走向他熟悉的阵地。那盘柱而立冲天腾飞的汉白玉龙,不正是傲然君临的他吗?他将驰骋于这天下,无人能挡。蠢蠢欲动的风雨不过是刹那流烟,顷刻间灰飞烟灭,他不信能摇动他分毫。

郦逊之与郦屏从茶楼走出,郦屏依旧沉思在议论声中,郦逊之道:“皇上似乎瞧见了我们。”郦屏苦笑:“那我们便该死。唉!”郦逊之摇头:“京城从此多事,皇上更不会杀我们。可惜失银案未平,更多纷争又起。”

郦屏沉吟:“会不会是同一伙人所为?这谣言来得毫无征兆。”

郦逊之被他一说,以前想不通的事犹如串在了一起,脑中火花四射。是啊,对方所图在天下,他不是早有推断?既然说“别有明君来”,对方想找出的那位“明君”就是关键人物。整个皇室,仅龙佑帝一人为正统龙脉子嗣,因此当年毫无争议地坐上帝王之位。而皇帝至今无子,除非小皇帝风流成性,在哪里不知所以地留下龙种,给了人可乘之机。

此时在天宫,谢盈紫悠然读经,宫女禀告天宫主谢红剑从灵山赶回,她欢喜起身相迎。

谢红剑面有风霜劳顿之色,谢盈紫伺候她脱了披风外衣,取了热汤净面,又叫人打来一桶水,让她舒服地烫烫双足。谢红剑笑道:“好妹子,这些粗活自有人做,你何必辛苦。”谢盈紫道:“姐姐远行归来,安心歇息为宜。”

谢红剑问:“皇上这几日可好。”谢盈紫低头不语。谢红剑又道:“听闻他来了几回,你都不见。”谢盈紫道:“盈紫既有出世之念,不宜牵扯红尘俗事。”谢红剑笑道:“傻丫头,读书读得呆了,好端端的真的做姑子不成。”

谢盈紫但笑不答,帮她叠好被褥,两人携手坐上床,并肩倚了。谢红剑仔细看妹子婉落大方的眉眼神情,更兼练了日月缥缈神功,肌肤莹莹若冰雪,确似神仙妃子。她越看越爱,拉了谢盈紫的手笑道:“我们姐妹俩好好说会子话,你别又逃去念什么佛。”

谢盈紫一笑:“几日不见,盈紫心里挂念,怎舍得走。”谢红剑道:“这便好。我以为你什么都放得下,连我这个姐姐也随时可丢。”谢盈紫摇头,轻轻靠在谢红剑肩头,像小时一般,惹得谢红剑想到许多从前。

争奈谢红剑回天宫时听说龙佑帝为了谢盈紫与太后闹僵,斟酌半晌,终于直说道:“我疼你一场,寻了这个去处,无非想应了当年应允爹娘的话,给你找个好出路。现下有了机会,你也该为自己终身大事思量则个。”谢盈紫推身坐起,闻言已知其姐在想什么,静静答道:“这皇宫内廷并非安身立命之地,若非姐姐在此,我连一刻也不想留。”

谢红剑道:“好妹子,皇宫确是虎狼之地,要是皇上不喜欢你,我怎会把你往火坑里推?如今皇上爱你惜你直如珍宝,我方肯应他。你也莫担心将来,有我在,这宫里谁也欺负不到你头上。况你一身功夫……”

谢盈紫摇头,未等她说完,轻叹一口气道:“姐姐可记得爹娘临去的情形?”谢红剑一怔,不想她提起这事,花容惨然,寡下脸勉强道:“说它作甚。”谢盈紫道:“我自那时起骇惧人世悲欢,实在不堪忍受。浮生皆苦,不如超脱红尘求个解脱自在。可惜我心终不能彻悟,不然早绞了发,也不会陪姐姐至今。”

谢红剑愕然道:“你……”她未想到妹子竟真的心如止水,旁人艳羡的尊荣富贵丝毫不在她眼中,不由犯了难。自小谢红剑就从不违逆谢盈紫的意愿,凡有所想无不令妹子遂心称意,此时反生悔意。如果早见她不像别家女儿爱摆弄针线女红,就该断绝她看经念佛,让她知道这俗世中原有千百样好。

谢红剑长叹一声,谢盈紫明白她进退两难,温言道:“姐姐胸怀大志,盈紫原该成全,但此事委实强人所难。盈紫此番回来,便是想禀明姐姐,再与皇上说个清楚。”

谢红剑缓缓摇头。事已至此,不如仍让盈紫在龙佑帝脑海中做个可望不可及的仙子,这难为人的差事,还是交由她去做恶人。

只是多年经营,不免毁于一旦。

嘉宸宫里,龙佑帝沉脸听谢红剑表述分明,灵山种种并不放在皇帝眼中,在他看来,再高的高手亦是大军可以制服,唯独人心难测。听完她所禀陈谢盈紫的心迹,那客套虚饰的惶恐话一句没落在皇帝耳中,他满脑子仅有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