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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歌·山河曲(明日歌系列)(143)

江留醉和伤情坐在崖口,一人抱了一坛。伤情喝了两口,道:“喝酒要专心才有滋味,你当喝水,便无趣得紧。”江留醉尴尬一笑,心不在焉地喝着,一双眼仔细张望断崖和四周山峰。山峰间的飞索此刻异常清晰,细细袅袅如一根玉带牵连在两峰间。江留醉赞叹道:“这不知是谁人的鬼斧神工?”

伤情得意道:“这有何难?一把劲弓即可。”江留醉瞧他神色,狐疑道:“难道……”伤情哈哈大笑:“她走之前将地方借我,我蒙目两年,来往山峰间太麻烦,就连了这飞索。”江留醉道:“这么说,归魂宫本有他路可通?”

伤情指了指一边崖上的杂草丛,江留醉费尽眼力,依稀看到有一根长藤穿梭其间,盘桓而下。江留醉心想,取这人迹难至之处修炼,是否花非花在幼时就生了与世隔绝的念头?又觉她的性子乐观开朗,不会情愿老死此间。

两人喝了一阵,江留醉向伤情讨教对敌时所用的“心眼”功夫,如何料敌机先。伤情以前曾传花非花“诗词剑法”,要她用“纳芥剑法”来换,这回听江留醉对他的功夫来了兴趣,便要他拿一套武功交换。江留醉想来想去,把“太玄步”说了出来。伤情惊奇地道:“黄山老道的武功,你从哪里学来?”

江留醉把前事说了。伤情想起什么事沉默不语。江留醉以为他揣摩功夫,并不相催。直到伤情醒悟还没教江留醉“心眼”之术,江留醉已干完一坛酒。

两人边喝边谈,聊到兴起,动手动脚。喝到半酣,见花非花仍在洞中不出,江留醉一时童心大起,扯开裤子朝山下解手。伤情瞧了有趣,也走过来,犹如两条猛龙下山。两人互视而笑,收拾衣服,勾肩搭背走去坐下,大声唱起歌来。

花非花在洞中听见歌声,心神一宁,怡然微笑。

午时,花非花喊两人用膳。烤肉是昨夜剩的,新摘了野菜,扑鼻的泥土香。三人吃完,江留醉陪花非花去洗碗筷,他在洞里走了一圈没瞧出有何变化,生怕挡不住断魂,又不能多言扰了花非花心神,兀自想着心事。花非花见他忧心忡忡,把碗筷往他手里一塞,笑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是我的老巢,你放心便是。”

江留醉一想也是,到底她是归魂,比起断魂不遑多让。看她自信满满,便也笑道:“我在想,什么时候带你回仙灵谷,见我师父。你也好去见你大师兄。”

花非花侧头想道:“师门遗训,大师兄若好好活着,我不见为宜。”江留醉道:“你师门的规矩太古怪。”

两人洗过碗筷,去寻伤情。走了数步,花非花突然止步,一动不动,江留醉觉出不对,刚想询问,听她朝一空处喝道:“师兄,是你?”伤情听到声音赶来,横杖立住,冷哼一声,道:“断魂,莫要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江留醉讶然,眼见他们目光所聚那处全然无人,连个藏身地都没有。冥冥中孕着一种骚动不安,清晨微凉的风袭进洞中,搅乱了那一团空气。他正愣神看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仿佛斗转星移,两眼一花,江留醉见到平空里多出个人来,气定神闲以一种优雅的姿势站立,通身的架势像原地长出一块磐石,令人休想摇动分毫。

伤情吸了口冷气道:“你这奇门遁甲之术,倒越来越精进!”

断魂一振宽大的灰袍,颇似黑暗中的蝙蝠张开两翼,给人飕飕的寒意。江留醉情不自禁倒退半步,只觉他隐含的逼人气势,比山风海啸还凌厉。他相貌清奇,眸子黑漆漆深不见底,江留醉看了一眼,就情不自禁想多看几眼。一旦看多了,又不得不移开视线,因那目光下几令人无所遁形,竟要将一切看破看彻。

断魂定睛看了花非花一阵,吐出几字:“师父眼光不错。”花非花俯首行礼:“非花见过师兄。”江留醉看了看她,发觉她的克制矜持。

断魂踏前一步,江留醉看得更清,他两道剑眉挺拔中带了凌厉,为原本深邃的目光平添两分杀气。好在他嘴角上翘,有意无意地淡笑,抑或那不是笑,但这错觉却可将杀气悄然掩去,江留醉不由记起伤情对他“喜怒不形于色,离怖离忧”的评价,暗觉果然轻易看不透断魂此人。

断魂直截了当地对花非花道:“师父原说生死存亡之际,你我才可一见。”花非花点头:“师兄莫非觉得已到性命攸关之刻?”断魂反问:“难道你不想见我?”

花非花哑然片刻,摇了摇头。

断魂微微一笑,先转头对伤情道:“我有些家务事处理,你回思旧崖去。”伤情自顾自抚摸他的拐杖,道:“你们师兄妹一般脾气,都急着赶我走。”抬头冷冷地道,“谁想管你灵山派的破事!”断魂立即道:“如此再好不过。你还不走?”

江留醉心下气闷,莫说这样跟伤情讲话,换作他也会惹得一肚子火气。哪知伤情只一笑,朝花非花一拱手,扛了拐杖逍遥地往洞口走去。花非花过意不去,忙喊道:“我迟些来寻你!”

伤情摇头,丢下一句话:“不用。他既平安,我不愁没有对手。”江留醉叫道:“伤大哥,改日再喝酒!后会有期!”伤情一挥拐杖,拔地而起,几下跃出洞去。

花非花颇捏不准断魂的脾性,见他赶走伤情,又是胭脂兄长,心下存了一丝芥蒂。断魂忽然开口道:“你站坤位,是怕我突然出手?”

江留醉这才留神看他们三人所在的方位,心中一动。今日丁未,想到刚才伤情所在的位置,正是兑位生门,为断魂在的乾位伤门所克。想不到断魂看似轻松地一站,已牵制住伤情,抢了他的气势。伤情见机而退,不仅是因为失魂平安无事,也是不想花过多代价赢这一仗。既然没有必胜把握,他说走就走,足见高手风范。

他再看到自己所在的离位开门,巧的是正与花非花相生相济,又或者这不是巧合,而是花非花有意无意地借他做了屏障,抵抗断魂这冥冥中难以察觉的出手。江留醉感佩之余,对灵山一派斗智斗勇的较量生出更大的兴趣,连他也很想看看断魂和归魂交手会是什么样子。

江留醉当然不去想花非花有受伤的可能。此次灵山一行,他简直要把她奉若神明。他心底里同时大呼糟糕,再这样下去,真怕有天她会瞧不上他。该如何尽显他男儿本色,让花非花更加信赖与依靠,显然比失银案难办许多。

花非花淡然一笑:“非花怎敢班门弄斧?未知师兄来意为何?”

断魂道:“要你罢手!”

花非花与江留醉都是猛然一惊。花非花低头轻笑道:“师兄所指为何事?”

断魂道:“他们插手的事,你何必管。”

花非花松了口气:“这么说,师兄本来置身事外?”

“如今却不得不与你为敌,倘你不肯罢手。”

花非花踏前一步,一字一句地道:“她想杀大师兄,你听之任之?”

“失魂若那么容易死,就不配做灵山弟子。”

江留醉听得头大,这断魂扭了一根筋护定胭脂不算,似乎为了妹子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花非花道:“她罢手,我便罢手。”

断魂收拢双袖,抱臂在胸,淡淡地道:“我不想给你杀她之机,就只能先杀了你。”

他的话声不重,一字字铿锵有力仿佛断金,江留醉悚然一惊,想到之前他说的“生死存亡之际”,指的竟是花非花。花非花反而笑起来,道:“师父曾说过一句话,师兄想不想听?”

“你说。”

“他对我说,倘有日你两个师兄想杀你,莫要心生怨恨,他们至情至性,定是情非得已。”

断魂面容一峻,嘿嘿冷笑两声,道:“你出手吧!”

花非花道:“我早已出手,难道师兄不觉?”倏地伸手一拉江留醉,疾点他若干穴道,又往他嘴中塞入一丸药,含笑候于一边望着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