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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歌·山河曲(明日歌系列)(118)

胭脂没再露面。她如何杀失魂、为什么要杀他,都是不可解的谜。江留醉抱膝沉思,那么,她留住他们是为了什么?

闷了大半时辰,胭脂亲来送饭,羽衣轻裳,淡粉铅朱,令人眼睛一亮。江留醉却同时想到花非花,不晓得她是否无恙。

胭脂笑吟吟打开紫檀提盒,取出四样小菜和一盅酒,饭香引得江留醉肚中咕鸣。她扑哧一笑,道:“早上饿了你一顿,可在怨我?”

她仿佛在闲聊家常,而非面对被囚禁的猎物。

江留醉愕然苦笑道:“我糊涂了,你到底想做什么?”胭脂幽怨道:“为何你总不信我?难道我害过你么?”江留醉道:“我……我不知道。”胭脂温婉笑道:“你想知原委,我便告诉你,只是……先把这些吃了。”

江留醉叹气,拿了碗筷,又道:“花非花那里可送了吃的?”

胭脂轻描淡写道:“你放心,我不会亏待她。”扬起双眼热忱地瞧着他,江留醉只得迅速地把饭吞了,虽是美味却无滋味可言。咽下最后一口,他小心地问道:“失魂真的死了?”

胭脂道:“那毒药是灵山大师亲自配制,绝无花假。这毒药天下仅有三颗,你知道为什么?”江留醉摇头,只觉以失魂之能,寻常人根本近身不得,的确只会是死在毒药下。

“这三颗药只用来对付灵山三魂,他们三人手上各有一颗。倘若有人违背入门誓言,另两人便可用手上那颗药夺其性命。或在紧急关头被人逼迫要挟,也可以此药自尽。只是后一种情形简直绝无可能。”胭脂幽幽说来,目光中竟有一丝恨意。

江留醉完全被她说的吸引住,追问道:“那失魂服下的是?”胭脂道:“你以为是我哥哥手上那颗?你错了,他服的是自己的那颗。”江留醉惊道:“他想自尽?”胭脂摇头:“他怎会想死?天下间活得最开心的人就是他,可是他身为失魂,就该死!”

江留醉道:“他既是杀手之王,谁又能逼他服毒?”

“也许没人知道,天下间最熟悉失魂的人,是我!”胭脂冷冷道来,毫无得意,语气中充满怨毒。她轻轻一瞟,发觉江留醉的震惊地望着自己,很少见他这般凝神相望的模样。

是时候让他明白她的手段,胭脂换上和婉的笑容,闲闲地道:“你现下可愿听我细说?”

江留醉被她勾得心痒,苦笑道:“你要说的是惊天大秘密,我当然想听。”

胭脂满意地一笑,说道:“这事须先从我大哥说起。他长我十三岁,从小就把我当公主伺候,他有什么我便有什么,享尽世间诸多福气。可唯独灵山大师教他那些本事,半分也不传我,小时候无论我怎么哀求,我哥就是不理会。他是断魂,拥有睥睨天下的名气,可我有什么?享受再多的富贵荣华,我也只是断魂的妹子,有谁会知道我尊敬我?”

江留醉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女子,原来她竟把名声看得如此重要,这是他先前所不知。他斟酌用词道:“各派有各派的规矩,不过有一点都相同,就是不可将绝学外传。你真的想学,让灵山大师收下你便是。”

胭脂叹道:“我不是没想过。我求灵山大师收我,他却看不上。哼,我有哪点不如人?他越不想教我,我就越要学,学给他看。”江留醉道:“他不肯教你,必有他的缘故,你莫要灰心。”心下想的却是,难道灵山大师彼时就看出她的野心?

胭脂摇头,自顾自说道:“好在灵山大师死得早,他性格这么孤僻,怎能活得长?他得罪了魔境的人,落下病就去了。我听见这个消息,真是高兴,我终于知道要拜谁为师。我要找到魔境主人,成为他的弟子。”

说到此处,她眼中放出光来,像是发现了珍宝的孩子。江留醉问:“那你找到魔境主人没有?”

胭脂幽幽地道:“千里魔境,远在塞外,我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如何去得?”幽怨的语气里隐藏兴奋,她低下头来,嘴角极快地露出一朵微笑,旋即又掐灭,无动于衷地续道,“灵山大师留下遗训,他们师兄弟非到生死光头不能见面,但我非灵山派弟子,要见谁都行。失魂既是灵山大师的高徒,跟着他便没错,于是我搬到他那里去住,那时候,他正值而立之年。”

江留醉抬眼向她看去,胭脂妙目流转,烛火打在她脸上,现出艳艳红晕。她陷入往事,几乎忘了江留醉,沉醉地道:“他把我当小丫头,并不防我,不过依旧没让我学到多少灵山派的功夫。这有什么?我起码学会了他的一举一动,他如何说话、如何走路、如何伸懒腰,我一清二楚。若不是我比他矮上三分又瘦弱一点,我扮起他来,只怕比他自己还像。”

江留醉瞧她入迷的神色,默默地想,如果她对灵山大师心存芥蒂,对失魂显然不单纯是一个恨字。与灵山一派的爱恨交缠,怕是她也不曾完全明白。

胭脂接着说道:“纵然他聪明绝顶,怎料到一个小女孩候在他身边会有那样的机心?但他做惯了杀手,始终为人谨慎,几次我都觉可以轻易下毒,却终没敢下手。”

“你最后还是下了手。”江留醉叹息。

“我只是想,灵山大师若地下有灵,看见他最得意的弟子死在我手上,不知会作何想?”胭脂对了虚空处冷笑,仿佛看见灵山大师痛心疾首,笑容里满是快意。

江留醉哑然,许久叹气道:“没做成他的弟子,你竟如此恨他?”

胭脂冷笑:“我天资极高,自小见过我的前辈没一个不夸我将来会出人头地。我大哥木讷寡言,从小呆呆傻傻,谁知灵山大师连他也收了,居然不收我。连我大哥也能扬名天下,世人提到他的名字无不景仰,我资质比他高数倍,却籍籍无名,这一切都是灵山大师所害,你叫我如何咽下这口气?”

“师徒要讲缘分。”江留醉苦笑道。但见她为成功煞费苦心,便知这名利心于她竟不弱于男儿。不禁想到师父仙灵子收下他们四个徒弟,那冥冥中说不清的机缘又是什么?

“哼,我大哥那么笨,都能以机关之学成名,如灵山大师肯教我,我的名头不知要比他响亮多少!”

江留醉心想,她心里想的唯有成名成功,备受瞩目,其他事一点也不在意,不由说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胭脂一愣,表情由凶厉转为柔和,江留醉这才觉得她又是先前认得的胭脂了。一抹羞涩自她脸上闪过,胭脂抿抿唇,几番想开口又咽下。江留醉奇怪她为何刚才侃侃而谈,这会却说不出话。

胭脂脸一红,哑声道:“你先歇着,我再来看你。”匆匆逃了开去。

江留醉大惑不解,只能摇头,心想他是太不了解这女子了。等她一走,想见花非花的心情格外强烈,扶着牢门的栏杆眺望,面前漆黑寂寥,伴随他的唯有岩石缝隙间滴落的水珠。

滴答,滴答。两下间隔了漫长的等待,方才和应似地响出一声。

江留醉试图运起宝相神功,才一动念,气海一阵生疼,仿佛破了个洞,所有内力尽数流去。他试练天元功也是一样,皮酸肉麻,劲力一点提不上,就像瘫痪了一般。颓然仰天躺倒,凹凸不平的岩石洞顶沟壑纵横,起起伏伏是烦人心事。

放下牵挂,江留醉闷头大睡,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牢门外有人来送饭他也不理,只管闭眼睡觉落个清净。昏沉沉睡了许久,直到梦里凌乱,看见花非花走近朝他一笑,明艳不可方物,心里一欢喜就醒了。张眼触及黑得落寞的牢房风光,他忆起身在何处,不由长叹。

端起饭菜,早已冰透。好在有一壶酒,江留醉取来喝了,倒头又睡。这回梦见的却是惊惶中的胭脂,匆匆奔逐于街巷,忽然回眸定定看向他。那一眼让江留醉惊醒,不知怎地,身上一层冷汗。摸摸地上,他有了踏实的感觉,平静下来,胭脂夺人的目光仍在晃悠,直渗到心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