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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歌·山河曲(明日歌系列)(115)

江留醉趁两人闲磕,极力回想以前学过的奇门遁甲以及太玄步的奥妙。这等费心力的东西,他往往学过就算,非到了重要关头,才肯耐心盘算清楚。那日在柴青山家中,因灵萦鉴的太玄步正是克制自己的武功,学起来格外用心。不像他二弟南无情,天资聪颖,对易学术数一学便通;也不像三弟公孙飘剑,最精通逃命的功夫,熟悉五行八卦;更不像四弟子潇湘,啃书为头等大事,头脑里懂得的阵法只怕不少于断魂。

四兄弟同样学过这些玩意,却唯有他学了一本糊涂账。

他瞥了一眼花非花,先前和胭脂在一起时,见她眉间若有所思,此刻却一派率真地和雪凤凰谈得投机。强敌在伺,她并不放在心上,又或者是不想让他紧张?断魂峰让人头疼的繁难阵式,对她和身为名盗的雪凤凰而言都非难事。唯他这个男子汉却在两人面前赧颜。

真的,他用什么去保护她?应该由他来保护她的,不是么?

江留醉正在出神,忽闻泠泠风起,如人呜鸣。其音先是宫音,极长极下极浊,仿佛一哑了嗓子的老汉低沉地哼鸣。复又转为徵音,其声次短次高次清,如一扎了羊角小辫的女儿欢蹦乱跳,叫嚷而来。再又转为商音,其声次长次下次浊,似一老妪念经,颤巍巍敲击木鱼,任檀香顺着庙宇梁柱盘旋。然后变为羽音,其声极短极高极清,但见一盛装女子满缀珠光,艳阳下疾剑刺来;最后角音响起,其声在长短高下之间,如一群壮年纤夫吆喝,环山激荡,响彻耳际。

五音彼涨彼消时起时落,江留醉三人只觉脑中被人塞入无数物件,重如铅坠,胸口烦懑欲吐。花非花急忙盘膝坐下,凝神静虑,待稍一安定心神,叫道:“中五十土为宫,南四九金为商,西三八木为角,北二七火为徵,东六一水为羽。”雪凤凰捏诀安神,闻言自语道:“左旋右旋皆可相生,好!”扬手招呼江留醉:“中宫不变,隔八而行。”两人在阵中绕行,消弱五音之声无孔不入的攻击势头。

花非花在此时想到破解之法。唇齿轻扣,喉舌出声,喃喃念出十数音来,仿佛老僧说法,声音轻微低沉,却依旧如穿金利箭破空而去,将密不透风的阵法刺出一道空隙。

江留醉仔细听她所吐的字音,乃是“晓谕”、“清心”、“见疑”、“来日”、“明微”几字,忆及五行之说恍然而悟。原来喉音为土,齿音为金,牙音为木,舌音为火,唇音为水。花非花所念的十字分属这五音,对照阵中五音发出的时刻方位,以五行相克对应念出,音虽微,却能克敌生效。她念了数遍,江留醉和雪凤凰大感头脑清明,心头烦躁抽丝般慢慢消减。

雪凤凰挪到花非花身边,商询道:“依你之见,阵后可是断魂?”花非花摇头:“如是他,我便原地不动,走也不走了。”江留醉笑道:“你每一提到灵山三魂总过于敬畏,不似平素待人。”花非花叹道:“我所学机关之术只有断魂十分之一,溪流岂敢妄测江海?明知斗他不过还要去斗,是为不智。如有机会接近他,利用我所长克制他所短,才可制胜。”

雪凤凰吁了口气:“既不是断魂,就好办许多。你说阵里如再布阵,又会怎样?”

花非花沉思:“我只知正反五行可相颠倒,如阵内套阵移为所用……”她眼睛一亮,“或可破阵?”雪凤凰道:“不但如此,我想借此牵制设阵之人。”忽然长身而起,双手拍击,将面前巨石一一震碎,飞屑漫天。花非花遂即跟上,移石换位,穿梭不停。江留醉看了几眼已然明白,帮着雪凤凰开山裂石。

雪凤凰于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八宫各自的游魂位——晋、大过、明夷、中孚、需、颐、讼、小过八处各布下埋伏,此八处是阴阳交会激荡、相争相合之地,最为凶险。她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江留醉、花非花的协助下大功告成,当下得意非常:“他既是九宫断魂,我就来个八宫游魂,就算断魂亲来,也得头疼一疼!”

三人又候了良久,直至挨到时辰,转到生门,轻松出阵。

阵外阳光明媚,已到中午时分。

“既已出阵,我该回京城找郦逊之了。你们两位保重。”雪凤凰言毕,拉起花非花的手,把她带过一边,轻声道,“那小子傻得很,你一路多加小心。”又大声道,“等他日有闲,我一定要妹妹亲手做一桌美味,尝个痛快!”花非花点头,觉她快言快语,比跟胭脂相处愉快许多。

山石尽处,藏于暗处的谢红剑眼看雪凤凰远走,问道:“为何不多费些功夫,擒住他们?”她身边那人赫然便是胭脂。

她双手互握,似乎指尖仍有江留醉的体温,心里略略荡起一丝温柔,眯起眼淡笑道:“想是我低估了她们。”忽然看了谢红剑一眼,笑容模糊在午后的阳光里,人倏地隐去,像影子般消散。

谢红剑讶然奔出两步,发觉左近都不见人,脸色大变。再细看四周,山石排列有致,想是陷入了阵中,不曾料胭脂会骤然发难,她娇笑道:“妹子,话说得好好的,怎么丢下了老姐姐?”胭脂的语声从风中传来:“你居心叵测,我道行浅,怕吃不消。”谢红剑道:“妹子开什么玩笑,姐姐我不过想借你之力探访灵山三魂。”

“是么?焉知我不是引狼入室?”胭脂说完,手上机关发动,谢红剑四周乱石轰然起舞,越旋越快,噼里啪啦往她身上打去。谢红剑恨声道:“小妮子你疯了?还不快住手!”

“我没疯。”胭脂镇定冷笑,“你来灵山想做什么,我清清楚楚。失魂不是你能杀得了的,我也不会带你去见他。”谢红剑腾挪跳跃,躲开山石袭击,扬声道:“你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

“轰”的一声两块巨石相撞,发出震天声响,竟当空炸开。谢红剑脸色发白,情知她在石中暗藏炸药,更对胭脂添了小心。胭脂柔柔的语音漫不经心传来:“我想见识一下天宫主究竟有何本事,够不够在灵山说话!”

谢红剑敛了怒气,脸上肤色逐渐变得晶莹透明,如一块磨得极薄的玉,隐约可见皮下微细的血脉。她脚下方寸之地,砂石飞旋激荡,似乎受到极大外力,盘桓在她身边越聚越多。胭脂冷哼一声,引发机关,将四、五块巨石挡在面前,同时侧身透过石间缝隙看进阵中,暗中忖道,即便你能像花非花她们走出阵去,想让我看你脸色,难如登天。

谢红剑不紧不慢兀自运功聚集内力,直至周身砂石聚成蜂巢状,眼看就要将她裹在里面。胭脂大为讶异,不明她想干什么,只觉如是要以石破石两相碰撞的话,这些小石子断不能打破巨石。看来谢红剑并不精通五行之道,胭脂不由大为放心。

谢红剑两手摆动如晓风拂柳,砂石便有了灵性,一队队陈列整齐,宛如花之五瓣,盛开在她四周。胭脂登时惊呆,眼见那五列砂石猎狗般沿着阵法中极细的罅隙,穿过重重阻碍,往外围探去,其中一列正向她飞驰而来。

胭脂见势不妙,双掌一推,奔至跟前的砂石颓然四散,她刚松了口气,却感到小腹一紧,竟有股强大的力量,把她往阵中谢红剑所在处拖去。

谢红剑在阵中怡然自得,等待胭脂大驾光临。这一手天宫独传的“日月缥缈”功法,全天宫仅她与妹妹谢盈紫炼成。“日月缥缈”既可散出内力循迹而出,寻人于丈外;又可在方圆数丈造成一气场,借内力旋转回吸,将敌人引至跟前。一吸一吐,一放一收,一散一纳,如日月星辰斗转,乾坤尽在指掌间控制。唯其如此,她才放心离开京城,把龙佑帝的安全交付给年轻的妹子。

胭脂未料到藏身地竟会被寻出,诧异之下疾走数步,眼看就要与谢红剑照面,脚下生力,仗着一块石头遮挡,硬生生脱开谢红剑的吸力,往旁边一角避了开去。穿进一个天然石洞匿好,她方才传声道:“这回算我认输,天宫主还想合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