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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歌·山河曲(明日歌系列)(110)

龙佑帝俯视这个一手把自己扶上帝座的名帅,暗笑道:“燕陆离啊燕陆离,仅此一招就可收买你的心?”面上却漫不经心地道:“如今你仍身陷囹圄,调兵遣将恐有不便。不若将兵符交给朕,由朕代你运筹帷幄如何?”

燕陆离忙叩首道:“臣大胆,到京之前已将康和王兵符交给郦逊之。他既是郦家少主,想必郦家诸将容易服膺,故臣……”龙佑帝烦躁地一挥手,“既是如此,也罢。”又交代了几句,闷闷地走出大理寺。

郦逊之从未提过兵符之事,龙佑帝的脸慢慢青了,不知不觉踱到永秀宫,淑妃的殿外永是春光明媚。一步踏出,他突然电击般想到以前不曾深思的问题:郦伊杰嫁女入宫,究竟为了什么?

龙佑帝正在宫门处发愣,一边匆匆奔过的小黄门发现是皇帝,慌忙跪下。龙佑帝板了脸问:“何事?”小黄门答道:“太后往康和王府遣了旨,至今尚未听到回话,小人是再去康和王府催请回复。”

龙佑帝沉下脸,“什么旨意?”

“说是为公主大婚之事。”

太后想嫁少阳?龙佑帝的眉陡然一皱,她在打什么算盘,在郦逊之会审燕陆离的当口,莫非想拉拢康和王府?还是另有计谋?

“不必等得郦逊之回话,宣他进宫,朕要当面问他。”龙佑帝言毕,默默地想,逊之,母后如此看重你,你可知为了什么?

望着太后的懿旨,郦逊之哭笑不得。前来宣旨的徐显儒被灌了数杯黄汤,在郦逊之拜年的郦家诸将依然不罢休地缠了他闲聊,硬是不放他回宫复旨。郦逊之明白时候不早,无论如何都该有个交代,可娶少阳之心从未有过,当下心绪大乱,越是拖得久越是茫然无措。

在他最觉度日如年之际,皇帝的口谕解了燃眉之急。虽然进宫后可能更为难堪,郦逊之仍是轻松不少,只因让他亲口对徐显儒说“不欲接旨”的话,便是为难这位总管大太监了。

龙佑帝要他所去的是御花园。在集波亭坐了片刻,郦逊之发闷地瞧着湖水,冬日清冷,鱼儿潜入深处,无甚景致可见。察见渊鱼者不详。他心头浮起这句话,暗想,失银案水落石出的那天,他会不会宁愿不知道真相?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郦逊之回头看去,只见少阳公主体态轻盈,如风荡至,迎面瞥见他顿时羞红了脸。郦逊之不料来的是她,措手不及,无暇细思,先行跪下。少阳公主笑道:“世子无须多礼。”

郦逊之尴尬无语。少阳公主双目游移,左右相盼道:“太后说的事,可不是我的意思。”郦逊之复又跪下,直截了当道:“逊之婉谢太后、公主好意。”少阳公主两眼圆睁,不想他一口回绝,迟疑了半晌,颤声道:“莫非我真配不上你?”

郦逊之跪直了身,盯住她道:“不是配不配,而是逊之愚钝,未敢误公主一生。”少阳公主咬唇道:“倘若……倘若我要你误呢?”郦逊之完全愣住,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夕阳下,少阳公主面露羞涩,一层红晕犹如晚霞,全然褪去娇纵之色,温柔可人。

“倘若我要你误呢?”少阳公主说出这话后也是大窘,握紧拳不敢看他,任由心扑通通跳得比奔马还疾。“我是皇帝的妹子,天之娇女,能下嫁于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少阳公主默默地想,不明白他为何沉默如斯。

“请恕逊之无福消受。”郦逊之依然跪着,郑重地道。

少阳公主的脸突然没了血色,他斩钉截铁的话无情地吸干了她所有热忱。原来他从来都不稀罕,依旧和初见面时一样,不在乎她的美、她的尊贵、她的骄傲。他要把她所有的自尊毁得一点不剩。

她恨然拔剑。郦逊之!她心中狂叫,用尽力气劈向空处。郦逊之坦然不动,看她剑如蛟龙飞凤刺向园中,把仅剩的绿意砍得七零八落。

她的剑,正如她的美貌与热情,触不到他一片衣角。

“公主!”郦逊之见她摇摇欲坠,起身搀扶。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别碰我!”看他的目光没了感情,“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永远不想。”

他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他何尝想伤害一个无辜的人,但是,他永远无法委屈自己的心。郦逊之苦笑,这大概是他与龙佑帝不同的地方,换作了皇帝是皇上,恐怕愿意在这种时候屈服,换取更稳当的帝座。

他没料到的是,同样的风暴很快也降临到少年皇帝身上,而皇帝与他采取的态度竟然一般无二,甚至更为激烈。

少阳公主一步一步失神地走出御花园。群花都没有她娇媚啊,可再艳的容颜无人欣赏,又有何用?

龙佑帝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若有所思道:“少阳虽然脾气差了点,待你却是真心。”郦逊之回过头来,向他施礼,龙佑帝摇摇手,凝视他道:“为何你不愿给她个机会呢?”

郦逊之哑然,龙佑帝却兀自点头,“我明白,这事就罢了,我准你另娶他人。”君臣二人一时静默。郦逊之以为龙佑帝在安慰他,对皇帝的宽让与信任更加感激,而龙佑帝实是触景生情,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婚事。一旦可以拥有权力,人便想自由操纵命运。婚姻大事对于这两个桀骜的男人来说,自然是要凭自己的意志行事,绝不能由人说了算。

“咳咳……郦逊之抗旨?”慈恩宫中,太后吃的一口茶呛在喉间,神色痛楚,冷笑两声,“看来我白疼他一场!”

徐显儒低头俯首,不敢接腔。太后徐徐吐出口气去,仿佛要吹散眼前不快,凝视着手中的茶盏兀自出神。她坚持嫁女,并非出于简单的母爱,或是对权臣的拉拢,那背后隐藏的缘由,连她自己也不敢触摸。

她就那么痴痴坐着,茶,慢慢凉透。

一阵风来,徐显儒哆嗦了一下,觉察候得有些乏了,就换了个姿势立着。他的动静像一记钟声,敲醒了太后,她轻轻“噫”了一声,回过神道:“摆驾崇仁殿。”

打发郦逊之后,龙佑帝正在看太后批阅过的奏折。此时奏事仍是先奏太后,次覆奏皇帝。看到太后的批答,凡雍穆王或金氏所奏无不“所请宜许”。他的嘴边露出奚落的笑容,喃喃地道:“又非是圣人之贤,奏什么都准……”身边侍立的宫女形如枯木,神情不敢有一丝变化,犹如魂灵出窍。

少阳公主跨进殿时,正赶上龙佑帝看折子看到厌烦,她的出现正是一剂绝好的清心剂,龙佑帝马上精神振奋,跳起来道:“好妹子,你来得正好。”抢步走出招呼她。

少阳扑进他怀里,“皇帝哥哥,我……”话没说完,已嘤嘤哭起。龙佑帝眉头一皱,唉,他竟忘了郦逊之拒婚的事,这会儿的少阳哪里有陪他解闷的心,给他添堵还差不多。这下子,他不觉越发烦躁。

“好妹子莫哭,逊之这种牛脾气,嫁了他不是更难捱?不如再给你挑个好的。左家两兄弟如何?”少阳拼命摇头,“我不要,我谁都不要!我这辈子也不嫁了!”龙佑帝苦笑,想不出更多劝慰的话,好在此时,太后进宫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太后一见哭泣的少阳,立即正色道:“你的事自有母后给你做主,到皇帝跟前哭闹什么?我正要和皇帝谈此事,你先回宫去。”少阳眼中楚楚可怜,摇头道:“我要留下来听。”太后道:“母后绝不会委屈你,你且安心去吧。”

龙佑帝心知太后必有话要背着少阳,便道:“母后说的是,说你的婚姻大事,也不晓得害臊,缠着我们作甚?”少阳见龙佑帝也要她回避,只得收起脾气,闷闷不乐地走去了。

龙佑帝情知太后必然有一顿教训,果然等少阳一走,太后的脸就如染了一层青苔,恨声地道:“郦逊之抗旨拒婚,是谁给的胆子?当中有什么缘故,你想过没有?”

龙佑帝道:“母后言重。逊之早有婚约,抗旨也是迫不得已。”少阳这桩婚事,他不是没想过,只是稍微一在郦伊杰跟前提起,就被这一理由委婉谢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