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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之神都龙王(出书版)(10)

何怀道把案卷一丢,打趣道:“你能者多劳,我这儿还有几桩案子,要不要一起拿去?”

“我的粟特语可不好,尤其是骂人的话,学得太少。”狄仁杰一本正经地道,“他们在大堂上互骂起来,说得快了,我以为是在唱歌。”

“咦,你竟有谦虚的时候!”何怀道忍笑,看了他手中的案卷,又叹道,“这案子没什么趣味,要是换两个娘们抢钱,我可舍不得让给你。”

狄仁杰扑哧一笑:“我承你的情就是。你且说说,查出什么了吗?”

“还用查吗?你们汉人哪懂得侍弄香料,三斤郁金!安曼从西域辛苦驮来,轻易就被打劫了。他最大的错就是太蠢,查到香料下落,报官多好!竟找了人去抢回来,光天化日的,说也说不清楚。”

“他一路驮香料至此,可有人证?”

何怀道摇头:“商客怕被劫财,运货多不露财,并无人证。但他以往贩卖郁金香料,是有记录的。”

狄仁杰翻看案卷,挑几个显眼的问题问了,随后告别何怀道。此时已过午时,南市开门,狄仁杰买了胡饼垫饥,而后寻到安师通所说的铺子。

那家成衣铺人来人往,店中有各式男女冠巾,袍衫裙袜,绯紫青黄红,一片锦绣颜色。店里兼卖熏衣香,三斤郁金就成为店主所说的原料,藏在柜子中,被香料商人翻了出来。

店主年过半百,清瘦微须,打扮甚是得体。狄仁杰穿了便服,店主不认识他,殷勤过来招呼:“公子要巾帽还是衣衫?”

“这里很香。”狄仁杰东张西望。

“是,有几件袍服,主顾指明要熏了香的。”店主说完,见狄仁杰对衣衫无动于衷,忙端出香料显摆,“我这熏衣香合了丁香、甘松、牡丹皮,乃是特制的秘方。”

“有没有郁金?”

店主脸色一僵,吃进一口风,呛了几声。

“可以添加。”不肯再多说。

狄仁杰扫视一周,如鹰目巡视猎物,店家大气不敢出,忽然问道:“阁下莫非是官差?”

“是又如何?”店里只有成香,少见原料,购入三斤郁金并不合理。

“是官差就好说。”店主仍是一脸质疑。

“法曹参军狄仁杰。”他亮出鱼符。

店主立即换上笑容,先向其他客人告罪,再把狄仁杰请到一边,抽出一只雕漆香盒,拈出香丸,放在铜炉的云母片上。他的指甲修剪得极好,可惜手背上生了癣,显出几分沧桑。

不一会儿,浓郁冷冽的暗香,盈袖飘拂。店主得意地道:“这便是加入郁金的熏香。”

“你的香料都去哪里进货?”

“多用衣帽鞋履和香料商人交换而来。”店主恭敬地取出宝相花纹的锦鞋,金缕刺绣的罗襦,华贵而精致。

“哪里的香料商人?”

“一个叫乌迦的西域人,现正在西域办货,大半年后就回了。”

狄仁杰盯紧店主,对方笑得谄媚,将心思掩藏在眼角的皱纹后。

“你坚称那三斤郁金香料归你所有,也是在乌迦那里所购?什么时候的事?”

“是,我寻思自己做合香,比外面买的划算。七天前所买,三日前乌迦往西域去了。”

“三斤郁金花了多少钱?为何买这许多?”

“乌迦和我是易货交易,银钱约莫二十八万,零头不算。我折与他花冠二十只,锦袍十件,就抵了数。大人你不知道,郁金既可做合香,又可染色,我要做郁金裙,自然需要大量香料试验。”店主擦了擦汗,天气寒冷,可店中如有烈火在烤。

狄仁杰瞪他一眼,花冠与锦袍上缀满装饰,价值万钱也合理。这店家甚是狡猾,推出无法对证的西域客商,又用无法对证的货物交易。

“你开始做合香了吗?”

“试了两次,就被那安曼贼人搅了!”店主怒气冲冲,“安曼向我兜售过香料,我嫌贵没有买,他就嫉恨在心。今次看我买了郁金,竟然狗急跳墙,到我铺子里,把香料全部抢了去!”

“你手背上的癣是怎么回事?”

“老毛病了。”他不安地笑笑,只觉哪里不对,把手收在身后。这个年轻人看似和气,毫无咄咄逼人的架势,几句交谈下来,却让他冷汗直流。

狄仁杰淡淡地道:“你若真用郁金制香,就能治愈这个毛病,它对手癣有奇效。郁金染色力极强,合香的话,你的指缝里会浸染颜色,用澡豆也无法清洗,但你的手太干净。”

店主难以置信地盯着狄仁杰,看到对方眼中轻蔑的笑容,那是对谎言的讥讽。

“我,我……”他一时编不出言辞,竟口吃起来。

“好,就算你真在做合香,其他香材在何处?当场制一次合香如何?”

店主呆呆凝视香炉,是的,他事后买了些丁香、霍香充数,此刻确实拿得出手。可狄仁杰一双锐目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他哪里知道制香的要领?连香具也不曾买全。

他没有退路。

流放三千里的重罪,破绽竟在他的手上。

“……我认罪。”店主魂灵出窍一般,听见远处传来自己的声音。

狄仁杰微微一怔,没想到店主投降甚快,几乎没有抵抗。

细想也是,狄仁杰从三空大师那里,得知很多郁金的特性,在店家身上对照来看,即知对方根本是门外汉。对熏衣香的熟稔,不代表熟悉香料的本性,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贪欲恍若一梦,清醒来得特别快。狄仁杰心下感叹,拥有这间铺子已称得上富庶,店主却得陇望蜀,走上了错路。

“你随我去州衙,把案子结了。”

店主茫然地关上铺子,交代家人,一个满身绫罗的妇人哭天抢地奔出来,店主与她抱头痛哭。哭了一场,那妇人畏惧地望着狄仁杰,唯恐恼了他,给丈夫判得更重,只得哭哭啼啼去了。

店主交代妇人清算账目,赎自己出来,细细嘱咐了半晌。狄仁杰耐心等在一边,待他处理完所有杂事,行尸走肉般飘来,脸色惨白。今次他就算能赎铜免罪,也要大出血一回。

押店主赶回州衙,安师通已在苦等。他听说狄仁杰要去了案卷,却没有如约相见,隐隐觉得不对。

“狄大人,你让我好等!”安师通镇定地朝他拱手,笑道,“这可是那个店家?”

“是。他已认罪,我正想传你的本家,一等结案,香料就可归安曼所有。”

安师通欣慰道:“多谢狄公!我当带他来道谢。”

狄仁杰摇头:“此乃公事,安兄太客气就是生分。”

“理应如此。”安师通说完,意味深长地一笑,浑身轻松地告辞而去。他的背影如一团染在衣襟上的墨汁,郁郁的黑暗洗之不尽。

狄仁杰停下思绪,他不想多揣测安师通的动机,兵来将挡就是了。

晚些时候,香料案了结,安曼领回被扣押的郁金香料,对狄仁杰千恩万谢。狄仁杰将案卷整理了一份,交由萨保府备案。

此时,并州都督府长史蔺仁基看了狄仁杰的陈情书,惊讶不已,命人传他问话。

“你真想代郑崇质去营州?到了那里,很可能会去那一带打仗,你……或许就回不来了。”蔺仁基沉吟道,狄仁杰政绩出色,他不想放走这位能吏。

“郑家太夫人卧床病重,郑公无法远离,由我代他出行,最好不过。”狄仁杰坦然说道。

蔺仁基凝视他的双眼,看不出一丝犹豫,感慨说道:“未料你待人能诚挚若此!”他像是有心事,五指在案上轻敲半天,方道,“我再想一想,你下去吧。”

狄仁杰退了出来,蔺仁基亲自送他到门外,待他走后,兀自端凝着陈情书,低低叹道:“狄公之贤,北斗以南,一人而已。我不如他,不如他太多!”

他转身入内,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往司马李孝廉处,两人近来多有隔阂,浑不似当年交好的模样。目睹狄仁杰对同僚之谊,他又是钦佩又是惭愧,忽然想修复与李孝廉的旧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