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定恩仇(4)

太阳西垂，酒楼里依旧热闹，有的人吃饭喝酒，有的人翻桌赌博，林玉笙依然坐在原地，喝茶，小二乐颠颠地给他蓄水。林玉笙容貌出众又修道多年，最是严格要求自己，正襟危坐，即使是布衣草鞋，气度坐姿也无法骗人，所以隐元会密使一进来就注意到他。

“林道长。”一个黑衣服女人坐在原地。

林玉笙抬头，眼底满是沧桑：“多年不见。”

“是啊，”女人呢喃，“多年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我已经那么老了吗？”林玉笙自嘲，“我才三十一岁。”

“没有，是你的眼睛老了，记得那年我们初见时，你眼睛里的光芒何等锐利，宛如一把尖刀，一柄长剑，出鞘能抵百万兵，可现在你似乎已经心灰意冷，听天由命了。”

林玉笙一手捂着茶杯：“天道无常，可我命由我，如果我现在就消沉低迷，若非如何走得安心。”

密使叹息一声，心里也有点难过，但多年来沉浮江湖的经历让她不能过多透露自己内心的想法，她只好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锦囊放在桌上,低声道：“所有人的名单都在上面，你可以一个一个来，最后的人不着急，因为他最近出了事，一年以内，不会离开他藏身之处。”

隐元会的消息向来空穴来风，从无差错，林玉笙稍稍放心了些，打开锦囊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找的所有人都在上面，便把锦囊妥善收存起来。

密使道：“锦囊里的字一会儿就会消失，你只要拿火烤一下，就会重新显现出来。此地我不宜久留，你万事小心，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两人各行礼，林玉笙看着女子迈着普通少妇状的步子，施然然离去。江湖混久了，不善伪装的故人也终究有了两副面孔，林玉笙回想起以前他们共同在纯阳宫堆雪人，万花谷摘果子的经历，那个时候他们还小，不需要顾忌别人，只是自己高兴才好，整天在晴昼海又笑又闹地傻玩儿，仙鹿都被他们吓跑。林玉笙从小不爱说话，但他也是孩子，他很喜欢他们，只是不善于表达，只有裴若非能读懂他的想法，摘了橘子剥皮，摘了苹果洗干净，放在兜里和林玉笙分享，拉着林玉笙的手和师弟师妹们，还有从纯阳宫来的小道童们一起玩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直到他们十八岁的时候，裴若非又像以前一样，从溪水里洗了苹果递给林玉笙，林玉笙坐在树下细长的手指并起托着又大又圆的苹果，小口小口咬，皮肤跟果肉一样白嫩，水流过手指凝成珠。

裴若非想，他的玉笙已经长大了，长开了，像这个成熟的苹果一样，新鲜可口，汁水丰沛。他俩本来就坐得很近，近到裴若非根本来不及收回他远去的理智——他侧脸稍微一动，就亲吻上林玉笙温热细腻的脸颊。

林玉笙当即愣住，两颊迅速泛起潮红：“你……”

他迟疑着低下头，看上去是躲避，可身体并没有动作，还坐在原地。

裴若非步步紧逼，他一只手揽过林玉笙的窄腰，强迫他转过身，另一只手摁住他后脑勺，又吻了上去。他吸取着青年嘴里甘甜的汁液，吮吸着青年嫩滑柔软的嘴唇，甜蜜蜜又带着苦涩的触感与心绪，夹杂着青年逐渐杂乱和粗重的呼吸，熏得裴若非几乎落下泪来。

良久，他才离开青年的唇，可手依然牢牢搂住他，两个人额头相贴，裴若非低头诱哄他：“玉笙，玉笙，讨厌吗？讨厌和我这样吗？”

林玉笙红着脸往他怀里靠拢，裴若非更紧地抱着他：“玉笙，玉笙……”

“不讨厌，”良久，林玉笙终于小声回答，“可我们这是，以后要一起了吗？我看那些做了夫妻的人，才会有那么亲密的举动。”

裴若非当然有这个想法，只是林玉笙心思单纯干净，直说怕会吓着他，没想到林玉笙无师自通，更进一步把自己想说的话问了出来。

“是的，我们做夫妻，一生一世都在一起，”裴若非把林玉笙又搂进怀里，让他听自己的心跳，“我发誓。”

林玉笙突然平静下来，一直以来那些暗藏在内心深处的不舍，想念，不满，疑惑，欢喜，酸楚，此刻都糅杂成对眼前人的情愫，犹如洪水一样，浩浩荡荡直冲而下，冲破驻守他心房的堤坝，让他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跟随着俊朗深情的万花青年一起，拉着他拉着自己的手，投入进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的全新生活。

只是好日子太短，一生一世太短，裴若非才三十一岁，一辈子就没了，他狠心地带走了林玉笙剩下的半条命，从此再也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