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定恩仇(3)

林玉笙存了死志，接下去的，只是毫无退路，只是破釜沉舟。

对不起，过几十年去见你，我实在做不到，林玉笙把房子打扫干净，花盆里的花都种在土里，收藏的书画，喂养的鸡鸭都送给同袍，又给了仆从一笔钱让他们回老家好好生活。最后他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背在背上，站在院子里，环视着这个曾经他们朝夕相处，充满无数回忆的家，一时间百感交集。

没有你，这哪里又是家呢？林玉笙心下那种害怕，寂寞，悲哀，痛悔，恼恨又如潮水般漫灌进来，淹没他的心，他的人。

没有你的生活，我简直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林玉笙平静决然地走出家，静悄悄锁上院门，转身离去。风吹起他青色的绣鹤羽披风，他腰间别着一个小葫芦，上面拴着红绳。

这个小院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好像过去的几年，从来没人来过。

第2章 长安城

十一月十五，寒霜遍地，月光明亮，林玉笙捂着头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桌前，手忙脚乱搅和着茶壶茶杯，终于倒好一杯茶。

屋子里没点灯，他摸索着坐在冰凉的板凳上，手指掐算着日子——距他离开浩气盟，已经过了三个月。无一晚例外的，他又梦到裴若非。

裴若非心疼地把寝食难安的他抱进怀里：“怎么这么瘦了。”

林玉笙苍白着脸看着他，直白道：“想你想的，你不在我身边，我很难过。”

他摸上爱人的脸，是陌生的，是不想习惯的死人冰凉：“你死了，没人关心我了。”

裴若非回答：“其实有很多人想爱你，只是你看不上他们，我也看不上。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你，也只有一个我，我们一生一世，我与你不分彼此。”

“他们不是你，你知道的，我只想你，”林玉笙靠在他怀里，“我要好好睡一觉。”

裴若非笑着吻了他一下：“好，我守着你。”

林玉笙鼻子酸得疼痛，缩在裴若非怀里一言不发，沉沉睡去，他知道是梦，但希望沉浸于此永不醒来，可天终究是要亮的。

林玉笙起身，眯缝着眼看着外面，一室明亮，也有些温暖，太阳升的很高。他很久没睡得那么好那么久了。

一觉消除了许久的疲惫，林玉笙梳洗穿衣，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又是以前那个玉树临风的道长了，只是眼底再也没了以前的光泽。以前的他眼睛明亮，热爱生活，现在却满满的都是悲观与厌倦。

长安城，酒楼。

林玉笙换了身寻常衣服，长剑用布包着放在桌边，整栋楼喧闹着，人来人往，说书先生坐在厅的另一边讲着恶人谷与浩气盟的传奇故事，舌灿莲花，口若悬河，惹得周围人羡慕不已。也许在他们眼里，真英雄真豪杰就应该像赵子龙一样，雄踞一方，从敌人中七进七出而毫发无损，或者手起刀落，大丈夫杀敌无数，不怒则已，一怒则天下惧。

可古往今来，纵然乱世纷争，豪杰并起，可真正站在顶尖上的又有几个？还不是给人做了嫁衣裳，白白丢了性命。像他们这些血雨腥风里搅动风云惯了的人，往往失去了才明白守护住身边人，比名利更重要。

有的人醒悟了，所以还能拼命一搏，搏得一个安全退隐的机会，有的人却只能守着一捧白骨，黯然度过余生，更多的人是在党同伐异里彻底迷失方向，殒命于这场永无休止的争斗中。也许临死前那一刻才终于想起了家乡的鸟语花香？可是都来不及了，太晚了。

林玉笙无心听书，毕竟他知道的要比说书先生真实的多，阵营征伐没有说书先生说得那么有滋有味，钱财，珍宝，美人，权力，地位，这些都是给真正的天之骄子，几座大山下，压埋的都是累累白骨。极道魔尊，武林天骄，据点统领，守城之主，个个脚下尸山血海，背上背着无数人命官司，踩着仇敌的和战友的脊梁骨，亦仇亦恨，咬牙前进，担子重逾千斤。

那边说书人还在唾沫横飞，林玉笙却已经不耐烦地起身，吩咐小二给他找个靠窗的位置，把盘子也都端过去，其实根本没什么东西，就一壶茶，两个馒头，两个小菜，他修道之人清心寡欲，从来不食荤腥。

但小二依然欢天喜地地为他服务，连桌子都拿袖子擦干净了，因为林玉笙出手给了他一个银锭，告诉他上最好的茶，一会儿再上最好的点心。他重金请隐元会的密使追查仇人下落，密使允诺他最慢三个月，给他所有仇人的名单，今天正是收信的时候，林玉笙天不亮就敲门进来了，先是一大锭银子堵住了掌柜的嘴，又是一锭银子哄得小二眉开眼笑。

林玉笙就在酒楼得楼上坐着，从天不亮，坐到午后，喝掉两壶茶，一动都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