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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两点半(94)

作者: 喜酌 阅读记录

从日落等到了日出,整整两周,溥跃没去上班,终于等来了法拍现场。

封锁大门的铰链被打开,溥跃跟着人头攒动的竞拍者走进这栋房子,伺机得到一点母亲的消息。而竞拍者之一,真的知道这里头的内幕。

女人毕竟是情感动物,穿着宽大衣衫的胖女人掩着口鼻,无不惋惜地对着身边的另一位闺蜜讲:“哎,这杜老板也是情种。爱上那么个病秧子,还带回来治病。”

“说是俩人同居的第二年,这女的就发现有病了,卵巢癌,连带着切了子宫还是给转移了。”

“杜老板一开始用积蓄给她治,后来遇到个美国骗子,说是有特效药,给人骗了大半。再后来,他还要给她治,就开始挪用公司账目里的钱。”

“这么大个生意,几百万呀,最后压垮的就是那周转不开的十几万。”

“女人没了,生意没了。这真是江山和美人一个都没守住。”

闺蜜皱着眉,扣着水晶甲,有些动容,语调也讪讪的,“那也算有情有义了,怎么还给跑了呢?以他的人脉,清算完破产,还完债务,重头再来不难。何必躲着债主们。”

胖女人撇了撇嘴,一副大有内情的样子摇了摇头,“什么跑了呀,还不是银行放出的假消息。怕这房子拍不上价格,人死了!听我老公说,女人在医院没抢救过来那天晚上,他就从医院天台上跳下去了。苦命鸳鸯,还真是生死相随了。”

“杜老板这辈子也没有个妻小,那女人也是个背井离乡的,六亲不认的,保不齐连给他俩厚葬的人都没有呢。真是惨极了。”

第4章 一滴一闪就灭的泪。

窗外的湖面上不止何时反射出一丝日出的亮光,赏佩佩单手死死地捂住嘴巴,才能止住喉咙里破碎的声音。

溥跃从他的兜里掏出了他最后一点秘密,赏佩佩也明白了,他为什么执意要拿出那二十万,去孝敬自己的父母。

被扭曲的价值观令他憎恨爱情,也令他厌恶贫穷,他背负的愧疚令他内心腐烂得不成样子。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去求助心理医生,这就是为什么他到现在为止,和父亲的关系都不无法因为绝症而缓和释然。

他们父子之间,隔着寇菡的一条人命。

是溥凤岗的无动于衷和溥跃的贫穷弱小,间接导致了寇菡的死因。

年少的溥跃对母亲的病情并不知情,他对她口中的爱情不屑一顾,但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才恍然顿悟,寇菡说的没错。

杜江是真的爱她,爱她爱到没有办法在没有她的世界里苟活一天。

他不仅为她散尽千金家财,他还为她舍了一条命。

而这些,躺在他面前的溥凤岗永远也做不到。

寇菡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天生为情而生的女子有了无法撼动的归宿,她在生命中最后那几年里,找到了为她愿意付出一切的男人。即便抛夫弃子的行为遭万人唾弃,她一定也很快乐吧?

溥跃的问句没有人回答,如今的溥凤岗已经没有了反击他言语的力量。

他没有了家长式的做派,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般躺在那,一下下轻微地呼吸着,溥跃身体前倾,靠近病床上的父亲,伸出手缓缓抹了一把他的所剩无几的头发,“其实我说的这些你也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你就是嘴硬。”

“你承认你的爱不如人,你也承认,你对不起她。”

“我去过墓地了,别想瞒着我,到了还是你为他们操办了后事,花钱买墓地立了碑,对吗?”

寇菡离开东城时仓皇得很,她几乎是一天都等不了,就要跟着杜江去越城享受有闲吃茶的富太生活。她到死的那一天,也没有与溥凤岗真正办理离婚手续。

她不在意纸面上的束缚,她要快意人生,溥凤岗后来和很多女人有了露水情缘,更是没想过离婚再娶。

所以,能拿着一纸结婚证,去到越城把二人骨灰领回来的,也只有溥凤岗。

而把寇菡贬低到尘埃里的溥凤岗,竟然给他们立了夫妻合葬的碑文。

坏人恶得不够彻底,好人又善得不够剔透,就如这世间没有一个真正的坏人,亦或是一个真的好人。人的一生如水中的浮萍,飘飘散散,随波起伏,本就这么难以评判。

赏佩佩在溥跃身后已经泪如雨下,滂沱不止,但溥跃没哭,他还是平着嘴角,俯身用极大的力气拉住了溥凤岗的手。

这好像是这大半年里赏佩佩第一次听到他叫爸。

溥跃声音沙哑至极,像是破掉的管弦,他一字一顿地说:“爸爸,我原谅你,你也原谅她吧。”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们换个活法,咱们做十全十美的好人,我们一家三口,还在一起过。”

溥跃话毕,像是顶天的支柱被抽掉了脊椎,趴在父亲身上,死死拥抱了他。

赏佩佩奔出病房,躲进休息间,再也忍受不住体内横冲直撞的悲怆,双手掩面放声痛哭。

没人看到,已经陷入昏迷,根本没有意识反应的溥凤岗的眼角,划过了一滴一闪就灭的泪。

第章 一更

男护工猜得大错不错,十二月二十八号凌晨,在昏迷中挺了近七十个小时的8十四床被医护人员宣告死亡。

期间溥跃吃睡都在病房里,寿衣则是赏佩佩在二十五号老人第一次休克后,照着老爷子的身材在寿材店内提前选好的,买来后就一直搁在她在休息间的换衣柜里。

赏佩佩这三天下班后都会陪着溥跃待到半夜才回家,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又会提前起床迎着天上还没落下的月亮上班。

今天也是,早上六点十三分,十四床彻底停止心跳时赏佩佩已经换上了护士服,丧葬服务人员接到电话后还要半小时才能赶来,

男护工摘了溥凤岗的氧气面罩,赏佩佩来不及观察溥跃是否流露悲伤,第一时间跑到护工休息室,拎出了那一包寿衣。

回到病房后,她神情麻木,迅速招呼着特护和溥跃,将老人需要下葬的衣服换上。

蓝色的病号服被扒下来,露出还在温热的体魄。

溥跃整个人垂首站在床边,还处于大脑空白的冲击中,赏佩佩见到他还在发愣,只能亲自上手,咬牙抓住他的手按住溥凤岗的下巴,用力吩咐他:“溥跃,按住了,尸体会很快变僵,叔叔的嘴巴还张着。”

男护工和赏佩佩一点就透,他们见多了死去的患者,所以就更精通丧葬流程的顺序。

溥跃不懂这其中的细节,懵懵懂懂,但他们太轻车熟路。

大多数医院急诊的病人在死前都会被患者要求拉回家中等死,寿衣提前穿在身上,人一走,遗容相对安详。

但在疗养院接受了最后抢救的病人,因为在死前还插着呼吸机,遭受了电击,身体大多呈不自然的状态,死后如果不立刻换上寿衣摆正身体,等到尸身彻底僵硬后,丧葬人员可不管是否能保持尸体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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