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周天两点半(40)

作者: 喜酌 阅读记录

只不过,她忘记了世界上流通的必需品,是钱。

记忆回到十六岁那年,溥跃用指腹蹭了蹭她酒后泛红的面颊,一切按照赏佩佩叙述的时间点,在他向赏佩佩示好的那个下雨天,赏岳林已经被羁押在看守所等待法院判决,而毕业前夕赏佩佩坐着货车离开东城时,他所看到的那人也并不是她的父亲。

不是一家三口,更不是和睦的一家三口。

怎么会搞错呢?

他自认为自己当时每天都在花大量的时间观察赏佩佩的一举一动,就连她夜里偷偷跑到阳台看书,他都会给她留一盏灯,可是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她正在经历的家庭巨变。

每个人关上了门,都在经历着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的生活。

他也是一样的。

“后来呢?”

溥跃的声音很轻。

但赏佩佩顿了一下,似乎还是被惊扰,从睡意中清醒了一点,再开口时她没说实话,“后来我初中毕业,他们两个都死了,我就变成孤儿了。”

被子里突然钻进来一只猫,执着地拱她的小腿,赏佩佩怕压到它,重新在被褥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抱起它,她的语调懒洋洋的,听起来不是很真切,但还在尽可能地和溥跃说着她认为很重要的话。

很久没人和她聊天了,可能做心理咨询就是这种感觉,除了心跳和呼吸,通体都很畅快。

“就是说,人和人真的很不同。”

“我小时候唯一的梦想就是活下去,即便是情况再恶劣,我也想要活下去,总觉只要活着,那就是赢了,死掉的话,谁都会啊,每个人最后不是都要死的吗?所以他们都死了我也不会去死的。”

“我凭什么死呢?我还没享受够活着,人生对我一点也不公平。”

“所以,你也不要死吧。”

“既然看医生会好一点,那就好好看医生。”如果知道以后会碰到溥跃,也许她应该在上护校时好好学习专业基础课,不过护理心理学真的只是心理学的皮毛,她当然赶不上专业医生。

“起码,我想起码,要治到你连想要实施的想法都没有了,才算真的痊愈吧?”

“不要拒接心理医生的电话……按时看诊……”

赏佩佩的声音越来越细小,最后一句已经哈欠连天,床头灯被溥跃按下,房间里重新归于黑暗。

在一片静谧中,溥跃垂着眼帘,过了很久,等到猫和赏佩佩都咕噜起来,他才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越城,越秀区涉外公寓4。

凌晨一点半,苏林还在床上用平板查看ssci期刊,旁边的女朋友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感觉到房间里还有光源,下意识问他:“几点了?”

听到苏林报出的时间,短发女孩儿立刻眯着眼睛将他的电脑没收压在自己的身体下埋怨:“苏医生,说好了看一会就睡,这都几点了,说了几次我们做这行没必要这么医者仁心,你看这些就是浪费时间,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和我一起读博呢。”

苏林的女朋友是他读研时的学姐,不同于他选择了实践心理学,从事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学姐在毕业后就顺利拿到了高校的offer,继续在职深造。

两个人学的是一样的学科,但对心理学到底是不是一种社会教化的见解向来不同。

苏林习惯女友关心他的强硬态度了,伸手摘掉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确实感觉眼睛有些酸胀。

他揉了揉攒竹和睛明穴,回手把自己一侧的阅读灯关掉,声音里带着宠溺:“只看了今年q区实践心理学领域的论文,没有多少,要赚钱,总要提高业务能力吧。顾客钱付得可不少。”

“哼。”女友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抱着他的肩膀往他怀里靠,“你骗鬼?要是真为了赚钱,你应该多做点客户拓展,而不是连续几周因为一个联系不上的病人愁眉苦脸。”

“苏林,对病人过分关心也是病。要我说你还是找个人看看。”

女友说的话不算内卷,心理医生看心理医生也一直是他们这行的趋势,每天以倾听他人苦痛八小时为工作内容的人,自己确实也很容易出现极端的心理问题。

再高明的医生,很治疗自己,但苏林了解自己的状况,女友夸张了,他只是相对比较负责,他不想看到半途而费的病患。

就像外科医生不可能留着开腔患者走出手术室一样,心里受的伤也是伤,只是更难被肉眼看到罢了。

刚抱着女友躺下,床头的手机震动。

闭上眼睛,手机仍然没有停止,苏林松开女友,再度戴上眼镜划开屏幕。

一片白光中他看到了溥跃的消息。

想都没想,他拍了拍女友的肩膀,抱歉道:“宝贝,我病人,先下床打个电话。”

“可能是需要紧急干预。”

第6章 家,从来不是一间房子。

溥跃家的老房子很小,处于阴面的小卧室更小。

但饶是换了大部分老旧家具,修葺了漏水的房顶和管道不通的供暖,但溥跃童年时用过的书桌和书架都被保留了下来,还包括他现在正躺着的单人床。

窗帘从掉色的红丝绒换成了原色亚麻,溥跃还穿着昨晚去见赏佩佩的那套行头。

赏佩佩说的话他听进去了。

本来他是打算第二天工作时间再联系苏医生的,但是一回到家,躺在这张床上,他就瞥到了窗户对面,赏佩佩父母家的灯突然亮了。

这几个月原本空荡荡的阳台上,多了几件男士的晾洗衣服。

溥跃鲤鱼打挺,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撑着头尽量靠近窗户窥探。

石头说过,赏佩佩的父母最近频繁的往返蓟城求医,也许他们把空置的闲房租给了租客?

溥跃还没看出什么一二三,很快,对面客厅内的灯光被重新熄灭,他只有按亮自己书桌前的台灯去照亮对面的阳台。

就在高瓦数的台灯亮起的一瞬间,溥跃想起了赏佩佩后背的伤疤。

他就在这一刻意识到,以往初中时每一次赏佩佩会躲在阳台看漫画,都是因为要躲避来自家人的殴打。

不是黄昏日落,夜色已经十分浓稠,溥跃看着反光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却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慌,按下台灯,他不仅很想回家,这种强烈的恐惧还驱使他一个成年人躲到床上,用被子用力盖住自己的头直到缺氧。

但这里不是赏佩佩的床,这里冷硬得像棺材板,他一闭上眼睛,就立刻回到了童年的梦里。

耳边是无止境地争吵,酒瓶被打破,电视在唱歌,溥跃也是像这样,用力拿被子捂住自己的脸,但那些声音还是争先恐后地钻进他头脑里。

想要起身让父母的声音小一点,明天还是上学日,但是他下床,赤脚走在地板革上,却发现小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外面父母的叫骂声越来越大,可伴随着一声女人刺耳的尖叫,声音又全部停止了,连电视节目都没了。

像是恐怖片里的场景,溥跃不怕鬼怪,唯恐寇菡受伤或死掉,他开始双手用力扯门拍门叫着爸妈,眼泪糊了一脸,他两只稚嫩的手被门上的倒刺划烂,脚掌踢肿。

上一篇:让我们将悲伤流放 下一篇:伦敦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