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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286)

“更好的消息在后面。”裴矩缓慢道,“斛律武都已被贵国天子召入宫中……而斛律须达不能来,下场你当然知道?”

斛律明月厉喝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但却根本不能站起。

张仲坚虽早对斛律明月深恶痛绝,一直以诛杀斛律明月为念,但见昔日的将军竟这等模样,心中竟有惨然之意。

“斛律须达身手不错,在下能轻易地算计他,不用问,也是贵国朝廷的功劳。”裴矩缓缓道,“至于斛律世雄嘛,只怕也回转不了中原了,这当然是郑兄的功劳。”

郑玄托着手臂,忍痛上前道:“这一切当然还要裴大人精细打算。”

裴矩目光泛寒:“斛律家威风了三十年,今晚后,就会连根拔起,斛律明月,你灭北天师道时,早就应该想到这一天!”

斛律明月神色惨然,喃喃道:“不错,老夫早该想到这一天。只是……”勉强举目望去,眼中还余最后一分光芒。

他知道必死。

人总有一死,就算天下无敌的将军也不例外,可他心中还有分期望。

裴矩冷望斛律明月的脸色,一字字道:“将军还在等兰陵王吗?将军本来的打算,是不是伙同斛律须达和兰陵王,将我等一网打尽?”

斛律明月未答,可他神色已是答案。

他临死前,心如刀绞,他等的已不是兰陵王,而是个绝望中的希望。

“只可惜兰陵王绝不会来了。”裴矩凝声道,“他若会来,早就来了,难道不是吗?”转望郑玄,裴矩微笑道,“郑兄此次出力最巨,诛杀斛律明月的荣耀,还应落在郑兄的身上。”

郑玄目光转转,微笑道:“裴大人此言差矣,我不过是跑跑腿,传传信罢了。裴大人若能杀了斛律明月,定能流芳天下。”

二人含笑推搪,可眼中却似乎没什么笑意。

斛律明月突然大笑起来,可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凄凉:“老夫也早知有死的一天,却不想会死在宵小手上,竟连杀老夫的勇气都没有!”

话音落地,陡然凝寒,一人手捂小腹,踉跄地到了斛律明月身前,手拿一针筒。

针筒黝黑,暗夜中散着幽冷的光芒。

针筒是暴雨梨花,持针筒的人却是金卫,他被斛律明月一铁矢击穿腹部,并未立即死去。

脸色惨白,金卫白衣遍是鲜血,他颤抖地立在那里,针筒缓缓地对准了斛律明月。

“斛律明月,当初五斗早在投靠你前,已立下同生共死的誓言。”

水木火土四卫已死,金卫当然也不想独活。

可他就算死,也要带斛律明月一块到地下,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斛律明月望着那针筒,只感觉眼前的人已模糊,思绪渐渐远去,可还能点头道:“好,很好。”他不再多说,也不用多说。

他已疲倦,他眼中期待的光芒已淡。

他期待的不是有人能救他杀出这重围,他只是有些不信……

金卫拇指已按了下去……

裴矩、郑玄、刘桃枝、王远知紧张地望着斛律明月,眼眸中含意却不尽相同。

“啵”的一声轻响。

斛律明月嘴角反倒露出分笑,暴雨梨花,天下第一暗器,射出之后,根本无人能躲。

可早在金卫按动机关时,天地间突起了一道微红的光芒。

有光芒起,击在针筒之上,针筒飞起,所有的利针全部射到了天上。

金卫身躯晃了晃,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一人似乎从天而降,跪在了斛律明月的身前,嗄声道:“将军!”

众人微惊,不由后退了一步,神色改变。

那人却是兰陵王。

兰陵王来了?

裴矩、郑玄二人眼眸中精光一闪,互望一眼,这二人一为北天师道座下双子之一,一处三官之列,谋算精准,在刺月行动开始前,早把一切细节想得清清楚楚。

兰陵王本不该来。

他来了,是不是事情还有什么变故?

二人侧耳倾听,举目环望,最终目光落在一人的身上,他们看的不是兰陵王,而是兰陵王身边那极为简朴的一个人——容如少年,神色沧桑。

郑玄笑容带分冷,裴矩眼中却带分寒光。

那人当然就是孙思邈。

孙思邈未看郑玄和裴矩,他一到这里,就已明白了一切,脸上迷雾又起,看的却是兰陵王和斛律明月。

兰陵王跪在斛律明月的身旁,眼中已有了无尽的悔意,他竭力要挣脱斛律明月的控制,可见到那昔日的参天大树竟凋零如此,心中却如刀绞。

“将军,我……”蓦地喉间哽咽,泪水已盈满眼眶。

斛律明月眼中突然有分光,一伸手,已紧紧地抓住兰陵王的手腕。

那一双天下无敌的手,此刻却颤抖如风中残叶。

“长恭,是你?”

他眼中有光,看人已经模糊,他已知道自己将放手,可他不想放。

不是不甘,而是因为还有太多的牵挂,有时候抓住并不只是为了控制不安,还是因为牵挂。

嘴唇喏喏,斛律明月低声道:“你来了……就好。”他嘴角有血,也有笑,他终于等来了他的期望,虽然来得晚,但在他心中,是不是总比不来的好?

他本是纵横天下的将军,却从未想到有一日,会有这般的软弱。

“是我不对。”兰陵王已泪下。

他挣扎多年,徒然发现,原来风筝断了线,得到自由,也未见得有想象中的快乐,等到它摔得粉身碎骨时认识到这一点,痛苦已是无可避免。

斛律明月似笑似叹:“没谁错了,这本也是道。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的迟早会去的……是不是,孙思邈?”他已看不到孙思邈,但他知道孙思邈会来。

是否因为他知道兰陵王既然来了,孙思邈肯定会在?

孙思邈眼中也有了分悲哀,他想回个“是”,可话到嘴边,变成了另外一句:“将军说的对。”

斛律明月笑了,笑中带分无奈,低语道:“为何你不早出来几年?”

这道理他终于懂了,可懂得未免有些晚。

“老夫征战三十余年,只为了神武帝当年的一个嘱托——一统天下的嘱托。”斛律明月喃喃低语,紧紧地握着兰陵王的手——握着最后的一分希望。

“老夫尽了力。”

兰陵王抓住了那只颤抖的手,感觉一颗心都在跟着颤:“是,将军尽力了,谁……都知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阵茫然,不求对错,只求能弥补些过错。他亦是威名赫赫的兰陵王,但在斛律明月面前,永远如同个顽皮闯祸的孩子,不懂父母的用心,一错再错。

他以为错就是对,错还能改,可有朝一日终发现,原来有些过错,错了再也不能改过。

不能更改的,就变成了一生的遗憾。

“谁都知道?”斛律明月嘴角又有笑,笑容却有些讥诮,他知道要死了,但他很多事情当然还明白,“老夫一去,只怕他们下一步就要进攻齐国。”

突带分热切,目光茫然却执着地钉在兰陵王的脸上,斛律明月哑声道:“齐国不能倒,还要一统天下。祖珽为人或许不足道,但他有才,可堪大用。”

孙思邈眼中蓦地露出分无奈。

“将军……你不用多想……你……你……”兰陵王声已哽咽,本想说斛律明月还会好转,但见到那越来越无神,微微要闭的一双眼,心中蓦地有分恐惧。

“可高阿那肱领军却不行,齐国不能没有你。”斛律明月手突用力,紧紧抓住兰陵王的手,没有了命令,头一次带着恳切道,“长恭,你答应我,留在齐国,卫护着齐国。”

他或许已准备放下,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知道终究无法放下。

风已停,雪茫茫,孙思邈身躯似僵。

他奔波千里,不过是为了个承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有了分希望,可斛律明月最后、也是唯一的恳求却要断了他的一切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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