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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279)

“圣上焦虑,我们也就焦虑,全邺城唯一不焦虑的只怕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孙思邈。

“孙思邈不焦虑,因为他如昆仑般,任何风雨对他而言,不过如过眼云烟。将军不焦虑,却是因为他把所有的焦虑都给了别人。”

红袖刀又在低声呻吟,似也在述说它的焦虑。

“其实圣上、奴家,全邺城的百姓,都念着兰陵王的好。当年洛阳被围,要非兰陵王入阵,说不定周国已杀到邺城下,说不定奴家也不能好好地和你在这里说话。你从那时候开始荣光,一直到如今,每次回转邺城,声势浩大,连天子都比不上。”

红袖刀一颤,泛着寒气。功高若是盖主,无论是中流砥柱的将军,还是威名赫赫的王爷,始终要被天子忌讳。

“当初你解洛阳之围,回转邺城后,天子曾对你说过一句话:‘入阵太深,失利悔无所及。’”

这句话三年前曾说过,今日高纬也提及,可见高纬对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一直念念不忘。

可他念念不忘的难道仅仅是这句话?

“圣上对我的兄弟之情,我一直难忘。”兰陵王忍不住回了句,似感触,似辩解,虽然听起来软弱无力。

“奴家知道兰陵王对圣上的兄弟情深,奴家也知道兰陵王从未有过什么野心。”轻轻叹口气,穆提婆缓缓又道:“可圣上是否这么认为呢?兰陵王当初错就错在,不该回了那句话。”

“哪句话?”兰陵王略有错愕。

“家事亲切,不觉遂然。”穆提婆缓缓道。

“这有什么问题?”兰陵王很是讶异。

穆提婆眸子一转,目光落在兰陵王的身上:“国事家事,岂能混为一谈呢?兰陵王以国事当家事,奴家倒不觉得什么,但天子难免会想,兰陵王有染指家事之心。”

红袖剧烈颤动,淡红光芒流转,宛若难测的心事。

兰陵王沉默许久,这才缓缓道:“原来如此。”

“很多事情,不过都是小事,但汇聚起来,事情就大了。”穆提婆深切叹息,满是无奈,“如今齐国上下,只知将军和兰陵王,不知道天子,兰陵王和将军若将国事变家事,天子怎能不愁?”

兰陵王嘴唇动动,还想再说什么,却只是笑笑——只是笑容中带着无尽的落寞和无奈。

“奴家和兰陵王素来交好,处境和兰陵王类似。”

穆提婆说到这里,满是感慨,他们一个是宫中的红人,一个是齐国的英雄,都有无边的荣耀和权利。

可他们的处境的确很像,他们内心都很不安,因为他们的一切,本握在别人的手上。

“奴家其实也知道兰陵王的用心,你本无意于皇位,也无意于荣耀。当年洛阳危机,你扛起了危难,也担下了荣耀,如今看起来更像是个包袱。时间会冲淡一切,也可以改变一切,或许从前记得你好的人,总有一天会将你忘掉。其实你也累,你也想证明改变自己,但后来看看,不过是徒自挣扎。今天本是你改变的最好的机会。”

穆提婆重提旧话,缓缓道,“你本有两个选择。”

兰陵王不语,他当然清楚穆提婆要说什么,今日的事,看似突然,但冰冻三尺,岂是一日之寒?

“你第一个选择就是跟孙思邈去岭南,自此再不回中原。”顿了片刻,穆提婆缓缓道,“这本来也是你最好的选择,奴家方才说过,什么人,都有他自己习惯生活的地方。羊永远难活在狼的世界,就像狼的世界一定要吃羊一样。”不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是一种悲哀。

“岭南虽陌生,虽遥远,但是个新鲜的世界。”

新鲜的总让人陌生好奇,或许还让人有些不适应。

不闻兰陵王回答,穆提婆蹙眉道:“当然,你还有第二个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将军如果今晚死了……”

穆提婆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带了分颤栗,可也带着分热切。

“你想将军死,难道是因为他拒绝了你的提亲?”兰陵王突道。

穆提婆笑笑:“兰陵王说笑了,奴家此举,不过是为了兰陵王。奴家知道,兰陵王要娶斛律琴心,绝非是因为爱。将军的决定,兰陵王也不能拒绝。就像天子要娶妻,也要问问将军一样。”

穆妃是高纬的爱妃,但齐国的皇后却姓斛律!

斛律皇后本是斛律明月的女儿。

穆妃有病,有的是心病,这点当初孙思邈早就有所提醒。可心病却一直没有心药来治愈,从这点来看,高纬也像个木偶。

“奴家不想兰陵王为难,因此主动向将军提亲。”穆提婆嘴角带分淡漠,“可将军不知奴家的用意,断然拒绝了奴家。”

或许这本是一次修补关系的机会,但机会错过,再无挽回的可能。

“奴家想将军死,只因再无法忍受如今的生活。邺城上下,本不是为了将军而活。他眼中只有大业,天下一统,要所有人按照他的心意生活。可我们也是人,是不是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脸上蓦地带着分激动,穆提婆突有分哽咽:“天子有种病,他怀疑高家上下都有这种病,他怀疑自己和先帝一样,都活不了多久。”

兰陵王神色木然,不但天子怀疑,他也怀疑,可孙思邈却说他没有病。

或许这不过是种疑心病——疑心病有时也能要了命。

高纬向孙思邈索要如意,是不是也因为要治自己想出来的病?

“孙先生说过,没有如意。”穆提婆长叹一口气,恢复了平静,“我们信他,这天底下能让我等信任的,只有先生。”

兰陵王默然,他是不是也赞同这个观点?

“可将军不信他,将军当初见到冼夫人那幅画像,其实就应该明白孙先生的用意,他却故意派你南下。”

兰陵王神色惘然,如果当初他就随孙思邈离开,结果会不会早已不同?

没有重来,结果注定。

“孙先生是个宽容的人,他对这世上存在的,都有分宽容。”穆提婆眼中钦佩,神色苦涩,“可将军不行,圣上觉得时日无多,他不想要什么天下一统,想要的只是开开心心地再活几年,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顿了下,冷漠道,“可将军在一天,圣上这简单的目的也无法实现。”

这世上本有太多的人,一定要别人也走自己要走的路!

斛律明月要一统天下,可高纬不想,高纬想走自己的路,他无法走,纷争就起,杀机终成。

兰陵王沉默,他如今这种做法,是不是也在走自己的路?

“和将军一条路的人,和圣上就不是一条路。”穆提婆说得冷,也说得决绝,“只要兰陵王你置身事外,自然就可撇清和将军之间的关系。你如果再刻意收敛光环,也能减少些天子的猜忌。你还可以留在邺城,毕竟这是你的根基所在。任何人离开自己的根基,都是一个痛苦的抉择。”

穆提婆说到这里,满是惋惜:“奴家希望你走的是第一条路,但你自己服毒,拦孙思邈去见将军,已经说明你在走第二条路。以孙思邈的聪明,将军若死,事后如何会不怀疑你的用意?你走了第二条路,本就应该一直走下去,你杀了孙思邈,或许能够做个了断。”

穆提婆温温婉婉地说,说的亦是事实。

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地方,涉及到生死存亡,做什么事情,看起来都情有可原。

“但你却没有下手,奴家就不明白为什么了。”穆提婆缓缓道,“兰陵王可以告诉我缘由吗?”

红袖刀舞,回到了袖中,迷离如难测的心思。

“我下不了手。”

他简简单单地回了这几个字,移开了目光,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眼中别的什么东西。

他是兰陵王,荣耀万千,可透过那耀眼的光环,有谁能看清他内心的苦楚?

或许在清领宫的时候,他能下得了手,那时候孙思邈不过是个信使,而他还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兰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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