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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255)

联想到寇祭司不但对冼夫人的事关心,还对齐国灭道一事很是热切,孙思邈暗自叹息。如今寇祭司已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他不想还能从斛律明月口中得窥端倪。

斛律明月沉默良久,才道:“不错,寇谦之有一子去了苗疆,但他的夫人却去了草原,他的夫人一直没有在榜单之上。”

“寇谦之的夫人?”孙思邈目光微闪,他曾和王远知提及此事,这显然也是个关键。可他更关心的却是,寇谦之一百零八弟子中,内讧后,朝廷上榜的有一百零六人,寇祭司是那第一百零七个。

郑夫人如果不在榜单上,那第一百零八的人是谁?

“你知道他夫人姓什么吗?”斛律明月又问。

他堂堂一个将军,突然提及这般琐屑的事情,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孙思邈却一点不感觉不耐,反问道:“将军知晓?”

那一刻他心中只在想,原来斛律明月知晓一切事情,他知道很多事情,是因为冼水清,可斛律明月只有比冼水清知道的更多。

“寇谦之的夫人,本姓郑!”斛律明月淡淡道。

孙思邈顿有讶然,失声道:“姓郑?”

孙思邈本不是大惊小怪的人,郑姓也是寻常之姓,可他为何如此吃惊?斛律明月单独说出这事情,又有何目的?

室内沉寂,斛律明月又抿了口茶水,似在琢磨着什么,不多加解释,又道:“北天师道内讧后,上榜只有一百零六人。文宣帝下令灭道后,这二十年间,算上李八百,榜单已除名九十九……”突然犹豫下,叹道,“应该说是已死了一百人。”

孙思邈心思立转,若是旁人,或许不会留意斛律明月的迟疑,但孙思邈立即发现了问题。

斛律明月为人老辣,和北天师道纠葛多年,一面抗击外敌,一面主灭北天师道余众,肯定对上榜之人生死了如指掌,可他为何会有一刻的迟疑。

那偏差的一个人,又有什么玄机?

斛律明月却继续说了下去:“这些人中,或者有李八百的兄弟、朋友和亲人,他和老夫仇深似海,那他为何会被老夫收买?”

“他若不和将军一路,没被将军收买,我实在难以解释太多事情。”孙思邈双眸如海,“建康之变,他成功陷王远知于不义、离间陈顼父子,甚至可说害死了张裕,若说在清领宫中,他还打着重建四道八门的旗帜,但建康之事证明,他更想灭了天师六姓。李八百恨齐国,但显然也更恨天师六姓。

“我从王远知口中所知,当年北天师道门下逃避将军追杀时,天师六姓少有援手,更多的反倒是落井下石。

“前几日长街之战,显然有人泄密,才让将军能提早准备。我曾猜测过泄密之人,或许是裴矩、郑玄,但其实最可能泄密之人,就是李八百!”

斛律明月听到这里,目光中精光微闪。

若是几日前,有人这么提及,肯定是滑天下之大稽,但这时候,斛律明月只是沉默。

“只有李八百将所有人底细摸清,只有李八百才能知晓众人的行踪。因此李八百让郑玄、张仲坚前往鸳鸯楼等待,五行卫随后而到。因此葛聪一击不中,本要离去,却被刘桃枝擒下,因为他的行踪,早被李八百掌握,也被将军掌控。

“而最关键的一点,李八百当时没有去杀兰陵王,反倒给了王远知真正的一击,长街之战,本来是将军和李八百设计的一个圈套。”

孙思邈说到这里,眼中终于有分怅然,“将军之意,就想凭此役将天师六姓一网打尽!”沉默片刻,又道,“恐怕还要补充一点,兰陵王行踪本是军中之秘,绝少有人知道,可李八百却知道,除了将军提前泄露给李八百知,我实在难想到其他的可能。”

长叹一口气,孙思邈感喟道:“因此当初在黎阳时,李八百跟上我,只怕也早在将军的吩咐之下,将军算计深远,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斛律明月轻轻鼓掌,沉寂的室内有“啪啪”声响。

“孙思邈,你实在不简单。你本是对其中瓜葛最无所知,偏偏是整理最清晰的一个。”

他这么说,并没有承认,但无疑肯定孙思邈所言绝非凭空揣摩。

“只是有一点你恐怕没有说清,李八百和老夫仇深似海,他为何要和老夫一块,做这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斛律明月眼中似藏着什么,这是他第二次问起这个问题,他很少一个问题问上两遍。

难道说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其中还有玄秘?

孙思邈本是胸有定论,但发现这点的时候,反倒有了分踌躇。

半晌,他才道:“在我看来,事情本明显,将军恐怕早将今日对我之言,对李八百说过。李八百虽恨齐国,但更恨天师六姓,很多时候,仇恨会驱使人做任何事情。”沉吟片刻,他又推测道,“李八百肯和将军合作,当然还是因为将军有所承诺,而这种承诺对李八百来说,也是难以拒绝。”

斛律明月淡淡道:“或许老夫答应平反当年的错案,或许老夫答应,会让李八百重振北天师道?”

“不错,对大多北天师道门下而言,重建四道八门并不重要,若能重振北天师道,恢复寇谦之时盛况,无疑是最大的诱惑!”孙思邈看似肯定,但心中却隐约感觉尚有问题。

见斛律明月不语,孙思邈轻叹道:“可李八百却没想到过,他和将军合作本是极为险恶,他更没想到过,天师六姓被灭之时,他也无甚作用,‘狡兔死,走狗烹’自古名言,因此将军最后的一步棋是,不但要借这次布局灭了天师六姓,还要杀了李八百!

“长街之上,杀了李八百的不是兰陵王,而是将军!

“李八百本想一走了之,但终究发现将军连他也想杀,无可退避这才和将军一斗,但终究死在将军的枪下。”

顿了片刻,孙思邈苦涩道:“将军一箭数雕之计实在让人佩服,可我既然知道将军所为,知道将军为了李八百牺牲了帛锦,之后又杀了李八百,试问如何会答应将军的条件,重蹈覆辙呢?”

他说到这里,蓦地感觉那无俦的压力又充斥着房间。

“啪”的声响,斛律明月手中的茶杯粉碎——碎得如雪,纷纷而落。

第四章

真身

斛律明月霍然望来,双眸精光有如利箭,他的一双手也如铁铸,虽无枪在手,同样可怕。

可怕的并非定军枪、问鼎箭,而是斛律明月这个人。

孙思邈没有怕,他端坐未动,只是安静地望着斛律明月,他再入邺城时,已决心解开混乱的症结,却不是用剑,而是用心。

他问心无愧,可斛律明月呢?

二人目光截然不同,其中蕴意亦是常人难揣。

房中气氛紧张,更过窗外寒风肃杀。

不知多久,那握杯成粉的手缓缓舒张,斛律明月也终于移开了目光,说道:“你不是李八百。”

他这句话中满是感慨,当然也有更多的意思蕴含。

孙思邈暗自舒了口气,刚才压力之巨,若非身在局中,绝对无法想象,他那一刻,也无法判断斛律明月是否会出手。

斛律明月若出手,他呢?是否会反击?

反击后,胜负并非孙思邈关心的事情,他只知道,二人若交手,不会有赢家。

“我的确不是李八百。”孙思邈微笑道,“但将军还是斛律明月。”

孙思邈当然不是李八百,但斛律明月不改,任何一个人在斛律明月眼中,都可能是李八百,也可能得到和李八百一样的下场。

他没有过多解释,他知道斛律明月会明白。

斛律明月冷哼一声,凝声道:“你什么都想到了,可你是否想到过老夫的处境?”

本是冷峻的表情,蓦地带分激动,斛律明月又道:“老夫老了。”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包含无尽的感慨,第二次却带着深深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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