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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237)

就算他完好无缺时起身搏命,只怕转眼之间也要被刺出十数个窟窿,更不要说他身受重创——李八百那一掌,打得他五脏几乎移了位。

葛聪倒下,生死未卜,也没有人留意这微不足道的角色。九字真言虽神秘,但终究不能逆天。

只有李八百还站着,胸口的鲜血不停流淌,脸上却无半分血色。

那一枪正刺在他的心脏。

他还能活着,只因为他是道中高手,生命力之强,远超常人的想象,可他还能活多久?

目光中的犀利渐渐黯淡,李八百望着兰陵王,嘴唇动动:“你……”

他脸上太多的不信和不解,似乎不明白兰陵王为何会有这种能力,竟将他刺杀在枪下?

刀柄上最后一滴鲜血滴在长街之上,兰陵王默默地望着李八百,话也未说一句——他虽是风流倜傥、光辉万千,但沉默寡言。

李八百眼中现分古怪之意,他嘴角突然带了分笑意。

他蓦地微笑——笑得不合时宜,就算兰陵王眼中都有分诧异,似想问什么,终于忍住。

“好,很好!”李八百突然纵声狂笑,大声道,“你不愧是斛律明月——之子!好一招定军枪。”

一语远远传开,长街远近倒有大部分人听得清楚,众人讶然。

李八百是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兰陵王是高澄之子,李八百为何说兰陵王是斛律明月的儿子?

难道说方才刺杀李八百的那一招,本是定军枪的一招?难以想象。

可若非定军枪,又有哪种枪法能轻易刺杀李八百于枪下?

兰陵王眼中突然闪过熊熊怒意,刀柄微抬,就要再次刺出,李八百突然纵越而起,一飞冲天。

众人忍不住抬头,兰陵王目光微讶,手中刀柄却是沉凝如冰,他不信李八百能飞到天上去,李八百落下那一刻,就是他毙命之时。

空中突传来李八百的一声喝:“身既死兮神以灵,吾魂魄兮为鬼雄。八百身死,魂将归来!”

兰陵王刀柄将发,却缓缓垂下。

“砰”的一声大响,李八百身躯半空而坠,落在长街之上,扭动了一下,再无声息。

风吹过,呜咽声响。

不知何时,长街欢呼声再起,迅疾沸腾:“兰陵兰陵,威震四方;兰陵兰陵,天下无双!”

声浪如潮,转瞬间传遍了邺城南北,比起数月前更要热烈奔放。

斛律琴心听到邺城百姓的欢呼,心中陡然激荡,只感觉一股热血冲上来,脑海空白一片,晃了两晃,向马下落去。

那一落,如坠深渊。

长街那头,兰陵王缓缓地望来,面具上泛着冰冷的寒光,面具后的那双眼,亦有分难以捉摸的光芒。

声浪中,孙思邈已到马下,及时扶住了斛律琴心。群情汹涌,每人都热血沸腾,脸上洋溢着振奋的神情,只有他的脸上迷雾又起,无人能看清他那一刻的表情。

梦知情浓,醒知梦空。

斛律琴心醒转的时候,一时间不知是醒是梦。

有些人看似清醒,其实一直不过是在做梦,或许梦醒之间,并无清楚的界限。

斛律琴心更愿是在梦中,她闭上了眼,可身躯却忍不住轻轻地颤抖,她感觉前所未有的虚弱。

“你醒了?”一个声音如同天籁般传来,低沉中带分磁力。

那是一种让人心动的声音,也是一种让人心醉的声音。

斛律琴心听了,心却在颤。

她没有心动,没有心醉,只有心冷。

缓缓再次睁开眼,她望了过去,再无寒风冷雪,再无钩心搏杀,她没有在长街之上,她在自己的房间里。

有檀香缭绕,香气温馨。有炭火正燃,温暖如春。靠窗处站着一人,发黑如墨,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衣,正望着窗外的白雪,雪地梅开。

一切如在梦中,一切如在画里。

那人也像融入到了画里,只看背影,只听声音,就让人觉得高贵儒雅,似不沾半分红尘的气息。

斛律琴心看着那男子,脑海中转动的第一念头却是,那不是孙思邈——孙思邈从来不会高高在上。第二个念头是,孙思邈如今在哪里?

不知许久,她才记得发问:“你……是谁?”

她怎么会回到房间内,怎么能有个陌生的……男人在她的房间?难说,如今的一切,不过均是一场梦,或者说这几个月的奔波,才是一场梦?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微笑道:“我是高长恭。”

他脸上这次终于没有了狰狞的面具。

面具后的那张脸洁白如玉,眉挑如剑,衬托着一双如有灵性的凤眸。他手足纤长,转身的动作缓慢如画,嘴角微笑时,竟似春季早来。陈叔宝也算个少见的美男子,但和他一比,似乎提鞋都不配。潘安宋玉文采风流,却少了他的英朗俊逸。

他才在长街喋血,可这刻却出尘不染,似乎全然没有将长街的凶险放在心上。

高长恭就是兰陵王!

斛律琴心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一阵茫然,又如坠入梦中——三年一梦。

兰陵王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三年前兰陵王一曲歌舞,她远远凝望,自此心中就映下那个梦中的身影,自此后,她少女情怀,无时或忘,她曾想过千般二人相见的情形,却从未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相会。

可她为何没有了三年前远远凝望的心动?

目光温柔,轻轻地落在斛律琴心的身上,兰陵王缓步走来道:“斛律将军让我来看看你。”

他们已有婚约,她中了毒,昏迷过去,兰陵王前来看望,倒是正常。

“谢谢。”斛律琴心又感觉到一阵虚弱。

兰陵王止住了脚步,只为那客气中的疏远,他显然也极为敏感,体会到面前这女子的淡漠。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兰陵王还在笑,只是笑容中多少有分异样。

“为什么?”斛律琴心有分诧异不解。

“听孙思邈说,你拼命刺探到李八百他们行刺我的消息,不顾毒伤,赶来告诉我,这才变得如此虚弱。”兰陵王轻叹一口气,“你如此为我,我当然要谢谢你。”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低沉深情,若是三年前,斛律琴心只怕早就热泪盈眶,感觉到朝朝暮暮,不枉韶华倾负。

可斛律琴心只是闭上眼眸,许久,这才挣扎坐起,喘息良久。

兰陵王似想上前相扶,却只是手指间动了下。

他儒雅倜傥,虽说和斛律琴心有了婚约,但却能守礼克制。

斛律琴心望了他许久,苦涩一笑道:“孙思邈说错了,我如此奔波,并非为了你。”

“哦?”兰陵王目光微闪,却没问下去。

有些话,还是不问的好。

斛律琴心却下定了决心——决心将话说下去:“我是为了自己。”

兰陵王连“哦”都没有了一声,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斛律琴心,多情的眼眸中似有分困惑。

“我以为救了你,就能让你感激我。”

顿了片刻,她终于说出那萦绕心中许久的话来:“你若感激我,说不定会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兰陵王问,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沉得如水。

斛律琴心只感觉周身乏力,但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她凝望着兰陵王,思绪却到了远方——那里有流星,有心愿。

“答应不再娶我。”

室中静寂,静得连檀香轻燃的声音都听得见。

斛律琴心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勇气说出这句话来,但她无怨无悔,她不敢再看兰陵王的表情,望向窗外梅开。

她这才留意到斜阳又至。

时光一去不可能再来,她昏迷的时候,已将入夜,难道说她昏迷了一日一夜?

她坠马的时候,又是孙思邈救了她,送她回来?

兰陵王也未望斛律琴心,他转身望向了窗外雪冷。良久,他才问道:“为什么?”

斛律琴心默默摇摇头,她无话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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