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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212)

厅堂静得呼吸声都听得到。

顿了片刻,孙思邈终道:“从城东双堂赶到这里,需要一些时间,如果兰京带的那六个人都是北天师道高手的话,按理说趁这时间逃走不难,可他们竟没走,竟等到高洋赶来……这很不符合情理。”

表面的不符合情理,内在必有缘由。

孙思邈沉吟道:“高洋赶到后,立杀六人,却又不留活口追问究竟,也有点让人诧异……那六人是北天师道门下的结论,本是由高洋做出的,而齐国禁道令,也是高洋颁布……”

疑点重重,孙思邈叙说时,忍不住看了眼祖珽。

祖珽是个神童,也是个天才,他虽瞎了,但这些事他当年亲历过,远比孙思邈要清晰,为何得不出显而易见的结论?

“高澄死后,高洋只用了几天的工夫,就掌控大局,看起来更像是预谋很久……”

说到这里,孙思邈目光灼灼,缓缓道:“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件事本是有人策划。策划的人当然要从中得到好处……”

顿了片刻,孙思邈终说出隐藏许久却昭然若揭的一个秘密。

“这里得到最大好处的人是高洋!”

厅外风声呜咽,如冤魂哭泣。

斛律琴心娇躯颤抖,花容失色,孙思邈虽未明说,但谁都听出,他竟说是高洋刺杀了高澄。

这件事简直匪夷所思,但孙思邈分析得一切丝丝入扣,让人不能不信。

高洋刺杀高澄看起来难以理解,但原因说穿了很是寻常,权欲之下,人做出任何疯狂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同为高欢之子,高洋更是野心勃勃,若大哥坐稳帝位,他要当皇帝只怕就没了指望。

因此他杀了大哥,登上了皇位,却把一切罪责推到北天师道的头上,引发齐国二十年灭道之殇。

所有人都在看着斛律明月,看着齐国的定海神针,等着他的暴怒和反击……

斛律明月竟没有反驳,口气也很平静:“然后呢?”

孙思邈道:“因此我冒昧猜测,就算北天师道参与了此事,但也是奉高洋之命,因此他们并未逃。只可惜他们武功虽高,智谋并不高,不知道这种事情结束后,一定要有人被问罪的。”

结果不言而喻,刺客尽死。

孙思邈眼中突现悲哀之意:“千百年来,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可这件事却远没有在高澄死后结束。高洋为消除别人怀疑,索性将这件事做得轰轰烈烈,路人皆知,将罪责全部推到北天师道的身上,然后下令禁道,命将军剿灭所谓的凶手余孽……”

斛律琴心越听越心惊,可更惊悚的却是斛律明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慕容绍宗离奇投水而死,有另外一种说法是,他和高澄关系极好,当初回转邺城,知晓了高洋的秘密,高洋心中不安,然后命将军除去慕容绍宗……”

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但清晰地理清当年繁杂的脉络:“以将军之能,要杀慕容绍宗不难,但慕容绍宗毕竟德高望重,贸然杀之,只怕军心动摇……因此将军杀了慕容绍宗后,传出他投水而死的假象,以安军心……不过朝廷毕竟对此事愧疚,将军只怕也心中不安,因此朝廷重赏了慕容绍宗的后人……可慕容绍宗子女只怕已知道真相,这才不满造反……”

联想到才到邺城时见到的长街血战,孙思邈神色惆怅:“但这件事还没完结,高洋命将军来灭北天师道,可对将军也不放心,因此几次起杀心,要除去将军,若非将军武功盖世,在齐国如日中天,高洋说不定已经下手。”

说到这里,孙思邈忍不住叹息:“不知道我说的这些,将军可有什么补充吗?”

斛律明月突道:“当年文襄帝遇刺时,你不过十多岁吧?”

“是。”孙思邈答道。

“你能对这些事如此了解,当然不是从天师密境中得到的答案,而是别人告诉你的吧?”斛律明月望着墙。

“是。”

斛律明月目光落到墙上冼夫人的画像,淡淡道:“告诉你这些事的人,是冼水清?”他对冼夫人显然也不陌生,竟知道她的闺名。

“是。”孙思邈回道,“当年高澄身死,冼夫人一直怀疑是宇文护收买了北天师道的高手所为,但后来证明,并非如此。”

事情错综复杂,只有冼夫人这样执着的人,才会坚持查下去。

她虽离开了高澄,但她显然要还事情一个真相,也算给曾经挚爱过的人一个交代。

要杀高澄的不是宇文护,而是高洋!

“可你说了这些,当然不是要为文襄帝翻案?”斛律明月头也不回道。

孙思邈摇摇头道:“不是。”

高澄死了,刺杀高澄的兰京和那些北天师道的高手也死了,慕容绍宗死了,而高洋也死了。

高洋虽策划了这惊天谜案,登上开国之君的宝座,却逃不过命数,酗酒而死。这件事似乎尘埃落定,再追究并没什么意义。

“那你为了什么?”斛律明月又道。

孙思邈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只是好奇将军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他问得慢,但问得坚定执着。他揭开多年前的谜案,直面症结,就是想解决问题。

可他要解开症结,就一定要越过面前的这座山——一座从来没有人敢逾越的高山。

斛律明月不语,他看起来像座冰山,冷而且硬。

孙思邈的话语却如锤子:“以将军之能,就算开始的时候,不知道高洋的计划,但一直追杀北天师道的高手这么久,也应该知道杀错了。”

灭道本是为了掩盖真相——所有的事情,不过是因为高洋。

斛律明月若不知道事实的真相,高洋为何数次想要铲除他?

“可将军一直在杀,不但灭了北天师道,还将天师六姓之家也卷了进来,打压得六姓之家无处藏身。”

孙思邈字字凝重:“高洋死了,可直到如今,事情并没有平息,反倒愈演愈烈,为了当年的一个错事,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死。”眼带悲哀,孙思邈坚定质疑道,“将军对此,难道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意吗?”

厅中又静,祖珽额头已经冒汗,刘桃枝、寇祭司都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孙思邈,就算斛律琴心都是娇躯颤抖,终于看向孙思邈,欲言又止,神情中难掩关切之意。

她表面虽冷,心中却始终有团火。

他们从未想到过,在这世上,还有谁敢当面质疑斛律明月!

那如山的背影动了下,终于缓缓地转了过来,巨大的身影投在孙思邈身上,压力无俦。

“然后呢?”

孙思邈反倒一怔:“然后?”

斛律明月淡淡道:“你说了这些,不过都是推测。”

“是推测。”孙思邈犹豫了下,“若有不对的地方,请将军指正。”

斛律明月凝望孙思邈道:“我没什么要指正的。我只想知道,你说出这些,是不是想要替他们讨回公道?”

他沉凝如岳,言出如山,虽没有枪弓在手,但他本身锐利得就如箭矢枪锋。

秦时明月汉时关,定军枪出定江山。

定军枪能够威震天下,并非因为它是神兵利器,而是因为一个人——一个不会败的人。

只是一个不会败的人,是否永远不会错?

真相大白,但结果却让人心悸,错的并不见得是天师六姓、北天师道门下,高洋、斛律明月、齐国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无人敢说,知道说了也没用,说了后果只怕更加严重,因此祖珽一直那么惶恐。

斛律琴心想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心惊。

孙思邈为何说?他虽看似万事不萦于怀,但心中一直火热,别人坚持做的事情,他不见得去随和,但他要坚持做的事情,亦没有人能拦着。

就算他不承认,可所有人都认为他和天师门下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天师门下一直都蒙受着不白之冤,他今日敢当着斛律明月的面说出来,是否要向斛律明月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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