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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205)

他没有说,孙思邈也未问。

二人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只要相见,就已足够。

孙思邈笑容更暖,不再要出房间,反倒回身找个椅子坐下来,招呼道:“坐吧。”他来这里,本是要找张仲坚的下落,此刻蓦地遇到,很有些意外之喜。

张仲坚缓步走进房间,走到孙思邈的面前,突然跪了下来。

他跪得极为突兀,孙思邈笑容有些僵硬,目光中闪过分异样,却未阻止。

张仲坚抬头望着孙思邈道:“先生,我求过你很多事情。”

“可我答应的少。”孙思邈缓缓道,他明白张仲坚的意思,他脸上迷雾又起。

每次他在思考或遮掩什么的时候,都是这种表情,因为他不知道决定的后果。

他纵是有天下无双的剑法,却斩不断每人心中的难解情结。

“但我知道这世上,你对我比亲人还要亲。”张仲坚眼中突有泪影,他只有孙思邈这一个亲人了,“你虽说不认我为徒弟,但你一直在教我一些事情。”

“这也要你学才行。”孙思邈笑了。

“你教了我道术中的洗髓之法?”张仲坚望着孙思邈,目光中满是期待。

他说的奇怪,孙思邈一直不肯当他师父,也一直未传授他武功,传授洗髓之法从何谈起?

孙思邈沉默半晌,终于道:“是,而且你学得不错。”

当初孙思邈和张仲坚自邺城而出,一路南下,孙思邈执意让张仲坚步行,教他走路的法子,就是洗髓术中的一种修炼法门。

当初张仲坚并不知情,大呼小叫,但还是忍了下来,他不知不觉地修炼洗髓之术,竟略有小成。

日子虽短,但洗髓之法本是道家炼气的至高法门,张仲坚几月下来,受益匪浅。

当初张裕临死之前,以醍醐之术授给张仲坚龙虎密术,并不报太多希望,可惊奇地发现张仲坚曾练过洗髓之法。

张仲坚当初不明所以,但经过这些日子,怎会想不到这法术是孙思邈所教?

眼中闪过分喜意,张仲坚突然用力磕了三下头,脑袋撞得地砖砰砰直响。

孙思邈叹口气道:“你起来说话。”

张仲坚又忍不住要耍赖的样子,可略有犹豫,终究还是站了起来道:“先生,我要报仇。”

“报仇?”孙思邈皱了下眉头。

“不错,我要报仇!”张仲坚咬牙道,“我要找斛律明月报仇!”

孙思邈皱了下眉头,有吃惊,也有困惑,“为什么?”

张仲坚一字字道:“我什么都知道了,当初若不是斛律明月,我张家绝不会变成这种下场!”

孙思邈神色错愕,喃喃道:“为何所有的事情,都和斛律明月有关呢?”

这像是巧合,更像是命运——自从齐国灭道时,六姓之家就难免落入和斛律明月相关的命运。

张仲坚不管孙思邈知道多少,将父亲张季龄和母亲斛律雨泪的事情大略说出。

这些事情他本不知,但经张裕醍醐灌顶后,他竟清清楚楚地明白。

他说得简洁,但越说拳头握得越紧,说到最后的时候,浑身骨骼都是“咯咯”地要爆裂开来。

孙思邈静静地听,深邃的眼眸中带分无奈之意。

那昔日懵懂的冉刻求,变成如今明白的张仲坚,是福是祸还是命?

张仲坚终于说完张家和斛律明月的恩怨,见孙思邈仍旧沉默无语,忍不住问道:“先生,你说我应不应该报仇?”

孙思邈沉默许久,才道:“这个问题在你心中,早有答案了,不是吗?”

张仲坚一怔,缓缓点头道:“是!”转瞬困惑道,“先生难道认为……”

“我想问你一句话。”孙思邈截断他的话,顿了片刻,缓缓道,“报仇能否让你快乐呢?”

张仲坚脸上顿现迷惘,他自出地道后,从未想到过这个问题。因为他脑海中一直充斥着一个念头——报仇!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已让他无法去想别的事情。

直到此刻,孙思邈的一句话,才让他停想片刻。

许久,张仲坚才摇头道:“不能。”转瞬又道,“可我一定要报仇的,一定要!”

孙思邈眼中闪过分怜悯,他理解张仲坚的想法,虽然他未见得赞同。

“我知道先生的意思。”张仲坚咬牙道,“这世上仇恨绝对不能让你快乐,你或许希望我能快乐地去活,可是……我做不到。”

孙思邈眼露惘然,喃喃道:“你说的没错,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看得到却做不到的事情。那一晚是你送信邀我到了这里?”

孙思邈和淳于量等人前往衡阳时,曾露宿荒山,有人偷偷掩到孙思邈帐前,射来一匕首,夹有书信。

书信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黎阳城见,知名不具。”

孙思邈看那身影,隐约猜到是张仲坚留信,因此今日到黎阳城内来寻,却不太明白张仲坚为何变得这般神秘。

张仲坚略有犹豫,说道:“不错,那晚是我留的信,我当时还有别的事情,来不及和先生详谈。”

他有些支吾,似有隐情,孙思邈见他不说,也不追问,缓缓道:“那你今日来见我……”

“我知道我不是斛律明月的对手。”张仲坚缓缓道。他脑海中灌注了极为强烈的恨意,但终究还有自知之明。

他虽得张裕醍醐之术,承龙虎秘术,但时日短暂。

就算张裕都不敢和斛律明月交手,更何况是他?

“我不但不是他的对手,甚至连和他作对的资格都没有。”张仲坚清晰道,“这天底下,能和他交手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先生。”

孙思邈道:“但是……”

“但是你不会去杀他,对不对?”张仲坚截断道,“你本和这件事无关的,这一路行来,我只见先生救人,却从未见过先生杀人,我也不想将先生扯到这里面来。”

他话语诚恳,那一刻他显然还是冉刻求,或许他变了很多,但还有一些性格没有变。

“我只求先生传我一法,可抗斛律明月。”张仲坚急切道。

孙思邈缓缓道:“斛律明月纵横天下三十余载,武功天下无双,就算我都难免被他射中一箭……我如何有方法教你?”

“有的。”张仲坚目光一闪,缓缓道,“洗髓筑基,易筋改律。”

孙思邈听到“易筋”二宇时,眼角跳了下,略有诧异,就听张仲坚又道:“先生既会洗髓法门,就可能会道家至高法术易筋大法,传言中易筋之术本有脱胎换骨,通天彻地之能,求先生教我!”

他说到这里,又跪了下来,神色中满是恳切之意。

孙思邈坐在椅子上,良久未动,只是脸上迷雾更浓。

张仲坚也不多求,只是定定地望着孙思邈。他了解孙思邈,知道孙思邈看似随意,但决定的事情,绝不会因为他多求几句而改变。

许久,孙思邈才道:“醍醐本是道家秘术,有不可思议之能。”

“但不能和斛律明月抗衡。”张仲坚不解孙思邈之意,急忙道。

孙思邈道:“此术一施,是施术之人用心血精气改变受术之人的体质……甚至他的头脑所想……因此你受术后,张裕所知的事情,有很多就传到你的脑海。受法之人经醍醐之术,视体质悟性来领会施术之人所得,但施术之人必死无疑。”

这听起来更像是个神话,但孙思邈医术精绝,对其了解极深,知道其中的道理。

张仲坚“嗯”了一声,虽对此也有了解,但不懂孙思邈这时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沉吟片刻,孙思邈又道:“张裕生前的想法,很多都会入了你的脑海……”

“先生究竟想说什么?”张仲坚困惑道。

“我传易筋之术给你之前,只想问你一句话。”孙思邈缓缓道。

张仲坚大喜若狂,忙道:“先生请讲。”

孙思邈双眸一张,精光如电,盯着张仲坚的双眸,问道:“你是张仲坚,还是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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