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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177)

帐中更静,众人难信地看着孙思邈,不敢相信这人这种时候还能笑着轻松地说话。

众人看死人一样地看着孙思邈,只以为宇文护会暴跳如雷,转眼就要将孙思邈碎尸万段,不想宇文护反倒抚掌大笑道:“了不起,果真了不起。孙思邈,你不但了不起,还很有趣。”

他突怒突笑,实在喜怒无常,随即又道:“你这么有趣的人,我实在舍不得让你死的。”

像是忘记了方才自己所问,宇文护突叹道:“当年我很赏识你。”

宇文护笑也好,怒也罢,孙思邈都是平静以对,但听到宇文护这么一句,也忍不住有些诧异。

“你赏识我?”

“不错,十三年前,我赏识的人实在没有几个,你就是其中的一个,能得我赏识的都是人才,你也不例外!”

孙思邈默然,他知道宇文护并没有说大话——宇文护虽是个疯子,可这个疯子很聪明,也很有眼光。

“你很爱柳如眉,我看得出来。”

孙思邈脸上又像有了迷雾,这是他遮挡内心情感的方法,可就算迷雾,这次也挡不住他的哀伤。

他听到“柳如眉”三字时,就如同被锥子刺中了胸口。

十三年了,这个名字被他压在心中十三年,被临川公主提及的时候,他飞快地淡忘,因为他怕那种痛,可再被宁文护提起的时候,所有的创痛瞬间爆发。

“你也懂得爱?”孙思邈反问。

他说的仍旧平静,可那平静中,已有了掩藏不住的愤怒,他双拳悄然握起。

十三年来,他养气功夫早就炉火纯青,可这十三年来,他却始终无法击破心中的枷锁。

他本是不轻易动怒的人,但这一刻,忍不住的怒火中烧。

宇文护笑了,眼中尽是猫戏老鼠的意味,他喜欢孙思邈的这种反应。

“我当然懂——懂得比你还要深刻!”

“那你爱过谁?”孙思邈继续发问,缓缓地吸气。

“当然是我自己。”宇文护哈哈大笑起来,“爱自己当然也算是种爱,谁能说有错?”

孙思邈一怔,喃喃道:“不错,没有人能说你有错!”

宇文护得意一笑:“柳如眉嫁入我家,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早死,柳如眉又是那么年轻美丽……你借看病的时候,假公济私爱上她其实也没什么。”

孙思邈嘴角抽搐下,并没有说什么。

有些话实在没有必要说,有些话也根本不用去反驳。

“女人如衣服,人才难得。以你的才能,就算让我把柳如眉嫁给你也没什么,我当初甚至有借柳如眉招揽你的念头……”

宇文护这一刻说的竟很诚恳,也很严肃。

无论谁听到宇文护的这几句话,都不会觉得他是在骗人。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宇文护缓缓问道。

孙思邈心中一直刺痛的难受,本要反唇相讥,疯子的想法有谁能够猜透?可他突然望见宇文护嘲弄的眼神,他立即克制住自己,缓缓地放松了拳头。

这本是一场交锋,宇文护不但要杀了他,还要在各种方面激怒摧残他,他若失态,立即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他那一刻脸上迷雾突去,又恢复了从前的从容。

“我知道。”

“你知道?”宇文护反倒有分讶然。

“我知道!”孙思邈眼中闪过一分悲凉,他在方才一刻才知道。他以前不知,只因为他拒绝去想。

但在宇文护重提柳如眉的那一刻,他心中虽绞痛,可头脑异常的清晰,也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说来听听?”宇文护略有挑衅道。

“因为我求了独孤信。”孙思邈道。

旁人均是困惑不解,不知道孙思邈的意思。帐中之人除孙思邈外,多是宇文护的亲信,也或多或少知道些当年的往事。

孙思邈年少时爱上宇文家的寡妇柳如眉,宇文护不肯成全,孙思邈这才去找独孤信帮忙,不想宇文护连独孤信的面子都不买。孙思邈这才铤而走险,要带柳如眉私奔,引发宇文护追捕,终究酿成惨事。

可无论如何,独孤信当初总算帮了孙思邈的忙,孙思邈这时这么说,难道有埋怨独孤信的意思?

孙思邈又道:“那时我年少轻狂,看似懂了很多,其实很多事情不懂的。周国太祖宇文泰虽开创一代伟业,但重病在身,太祖若死,诸子年幼,谁能辅佐太祖之子,其实就能掌控周国大权。”

帐中静寂,只听孙思邈的声音回荡。

“你一直随太祖四处作战,战功彪炳,本是宇文家的第一人。太祖若死,辅佐幼主的重任自然落在你的肩头……”

“你虽是太祖的亲侄子,可庙堂之上,实在难有什么亲情可言……”

“太祖不能不依靠你,因为你毕竟是宇文家的中坚,可太祖又怕你——怕你夺权,取代他的儿子做皇帝。”

孙思邈说到这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宇文泰绝非杞人忧天,因为这些年来,无论齐国、陈国,均是叔侄倾轧、兄弟相残,周国也不例外。

宇文护斜卧胡床上,手抚如血的虬髯,听到这里时,喃喃道:“是呀,他是怕……”眼中突然闪出分恨意,却淡淡道,“你说的很好,来人,奉茶。”

众人都是大奇,裴矩也忍不住讶异。

谁都以为宇文护这般痛恨孙思邈,一见孙思邈就要血光四溅,哪里想到宇文护竟客气起来。

有兵卫上前,从笼外递过热茶,眼中满是惊惧之意。

孙思邈本待不接,可见到那兵卫的眼神,明白他若不接,只怕这兵卫转瞬就被砍了脑袋,伸手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

裴矩虽然一直不服孙思邈,但见他竟敢喝茶,也不由感叹这人胆气之壮。

宇文护凝望孙思邈的举动,见他如此,沉声道:“好胆量,竟还和当年一模一样,继续说下去。”

“因此太祖命你和独孤信,赵贵三人辅佐幼主,本有用独孤信、赵贵牵制你的用意。你这人天性掌控欲望强烈,又怎能容忍旁人和你争权夺利?”

宇文护道:“不想你倒是我的知己。”

孙思邈苦涩道:“我当年医术虽不差,但对其中争权夺利并不了然,求独孤信说情,不想触犯了你的大忌。你为难我和……柳如眉……其实有两个目的。”

终于平静地说出“柳如眉”三个字,孙思邈双眉一扬,只感觉心中绞痛渐减。

“哪两个目的?”宇文护饶有兴趣地问道。

“第一目的当然是向独孤信表明态度,他若和你合作,你说不定会卖他一份人情。”

宇文护笑道:“不错,我当初的确这么想,只可惜独孤信对你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好,他虽夸你是不世神童,却不肯为你和我合作。”

孙思邈知道他说的轻淡,但用意极为歹毒,显然连死人都不肯放过,更想借此乱他心神。

心中暗想,当年独孤信为国之大义,当然不会因我之故和宇文护同流合污。我那时候实在很是轻狂,托独孤信向宇文护求情,真是弄巧反拙。

轻轻一叹,孙思邈道:“你早就算计好了,独孤信若是不和你合作,你就会借我之事算计独孤信。依你之心,独孤信不肯和你合作,你定要除去他的。”

宇文护微微一笑:“不和我合作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他没说出是什么下场,但谁都知道那下场就是死!

宇文护并没有说大话,当年宇文泰驾崩,本是宇文护、独孤信和赵贵把持朝政,但没过多久,宇文护就杀了赵贵,逼独孤信自尽,得以独揽周国大权。

孙思邈出昆仑不久,但也知道了这段往事,神色萧索。

“那我第二个目的是什么?”宇文护问道。

孙思邈缓缓道:“你不想我给太祖医病,你怕我医好了宇文泰,你一直想他死!只有他死了,你才有机会掌握大权,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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