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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173)

得关陇门阀拥护,才能得关中天下,未得关陇门阀的推崇,就算天子之位也坐不安稳。

而关陇门阀最负盛名的是八姓柱国,独孤信的独孤家族就为其中一姓,可在八姓柱国中,眼下最具权利的却非独孤姓,而是宇文姓。

宇文邕坐拥天子之位,但所有人均知那不过有名无实,周国眼下最具权势的是周国的大冢宰——宇文泰之侄宇文护!

大冢宰就是朝廷的宰相,当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宇文护这个大冢宰,却没有人敢在他的头上。

皇帝都不能!

西魏恭帝年间,宇文泰身死,诸子年幼,宇文泰临终前命八姓柱国中的宇文护、独孤信、赵贵等人掌管国家大权。宇文护一天都等不及,当下迫使西魏恭帝禅让,扶植宇文泰之子宇文觉登上皇位,周国建立。

而在西魏恭帝禅让之后,宇文护就杀了他。

宇文觉登基不久,对宇文护不敬,宇文护先下手为强,废黜毒死宇文觉,另立宇文泰之子宇文毓为周明帝。可后来发现,宇文毓极为聪明能干,威望渐增,宇文护猜忌心极重,再次下手,又杀了宇文毓,再立宇文泰第四子为帝,亦是当今周国天子宇文邕。

天子为龙,可这个宇文护短短数年光景,竟连杀三位天子,手段之狠,屠龙数量之多,不但可说空前,甚至可说是绝后。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蓦地兴兵十万前来江陵,萧思归听了,怎不心惊?

更何况当年江陵城破,梁元帝身死,也是宇文护、于谨兴兵南下所致,梁国天子梁元帝也可说间接死在宇文护的手上。

多年前江陵惨遭屠城,难道说十数年后的今天,一切都将重演?

萧思归虽早决心拼死护城,可一想到周军势大,城破难免,还是忍不住地惨然。

淳于量咳声终止,缓缓道:“盟定早有,何必这般大动干戈?宇文丞相领兵前来,莫非想要毁约吗?”

“在下小卒一名,只来传话,怎知大冢宰的用意?”裴矩微笑道。

淳于量道:“宇文丞相还要传什么话呢?”

裴矩淡淡道:“会猎之前,大冢宰知将军行动不便,因此想先约孙思邈叙叙,想淳于将军不会反对?”

淳于量眼中闪过分愤怒之意,陈、周两国约定,以孙思邈换取当年陈国失去的鲁阳六郡,裴矩只要孙思邈,闭口不谈交还城池一事,显然是对陈国极为地轻蔑。

可愤怒一晃而逝,淳于量咳嗽几声,终道:“那不知贵国何时肯还鲁阳六郡呢?”

裴矩眼中闪过分嘲弄:“这当然需要将军和大冢宰亲自商议了。”

萧思归也听明白一些事情,虽诧异孙思邈会有这大作用,却未深想,大声道:“宇文护若真的有诚意,为何不入城一叙?”

裴矩淡淡道:“大冢宰若无诚意,也不会带兵前来了。淳于将军身体不适,可暂时不去,但我若再不回转,只怕大冢宰等不及了。”

沉默片刻,裴矩缓缓又道:“大冢宰最厌恶的就是等。”

他言语平平淡淡,可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萧思归虽怒容满面,心中却着实畏惧,只看着淳于量。

交出孙思邈,不见得能换回六城;但不交孙思邈,只怕城破在即;可就算交出孙思邈,宇文护就不会屠戮江陵城了吗?

淳于量又在咳,不知是否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就在这时,府外突然喧哗阵阵,淳于量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却只是一摆手。有亲信快步出府,不多时引进了三个老者。

那三个老者均是白发苍苍,一见淳于量就跪倒在地,磕头不已。

淳于量皱眉道:“何事?”

中间那老者老泪纵横,说道:“淳于将军,听说周兵又打来了?”

淳于量心道,你这不是废话?还能耐着性子道:“你等莫要慌张……”

“不错,你等莫要慌,江陵能否解围,只在淳于将军的一念之间。”裴矩突然插嘴道。

淳于量一怔,不待多说,那老者已道:“是呀,这位大人说的是,现在都传说,周兵来打江陵,只是为了个什么孙思邈,只要交出孙思邈,周军立即退兵的。”

淳于量忍不住又咳,眼中突露悲哀之意,缓缓向裴矩望去。

他带孙思邈来此本是隐秘之事,萧思归都不知晓内情,城中百姓如何知道?不用问,是有人在散布消息。

这么说,城内肯定有细作。

如今江陵城外有强敌,内有细作,内外交困,只怕宇文护一声令下,城破不过是翻手之间。

裴矩只是笑笑。

那老者哀声道:“现在江陵城人心惶惶,老朽代表全城百姓来求淳于将军,无论如何,只请淳于将军顾念一城百姓的性命,交出孙思邈。”

说罢连连磕头,额头现出鲜血。

淳于量忍不住又咳,听那三老者“砰砰砰”磕头不停,终于咬牙道:“你等起来。”一招手,有个亲兵上前,淳于量缓缓道,“你带四人推车出城,送孙思邈前往周营。”

那亲兵领令,看裴矩一眼,说道:“裴使者这面请。”

三个老者见状,均是大喜,诸多感谢。

淳于量心中却不由一阵厌恶,不知是厌恶自己所为,还是怎地,呆呆地坐在轮椅上,神色木然。

那三个老者见了,略有讪讪,慌忙告退。

感觉萧思归望着自己,淳于量疲惫道:“萧城守,你不用管我,护送他们到城门。”

萧思归思绪复杂千万,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淳于量坐了许久,听脚步繁杂远去,终于转动轮椅向孙思邈所在大堂而去。

堂中铁笼早已不见,淳于量游目四望,神色萧索。陡然间目光一凝,落在地面上,脸色微变,驱车上前。

青砖地面上落着一把铜铸的钥匙——那本是他昨晚有意落下的。

孙思邈未取钥匙?

钥匙虽在笼外,但以孙思邈之能,取之何难?

淳于量心中震颤,俯身就要拾起那钥匙,指尖将将触碰那钥匙时,身形微僵。

钥匙旁的青砖上,竟有极细的刻痕,像是用针尖划出。青砖白痕,却不明显,若非俯低望去,倒是极难看到。

谁划出的痕迹,难道是孙思邈?他划这些痕迹做什么?

淳于量满心困惑,撑着病体下了轮椅,早有亲信过来,扶住淳于量,叫道:“将军,你怎么了?”

淳于量缓缓摇头推开那亲信,跪在青砖上望去,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如此痛苦,头已触地,涕泪横流,手中紧紧地抓住那钥匙,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砖上的划痕是些字,那些字也是颇为寻常,写的不过是苏叶二两,半夏三钱、茯苓……之类。

淳于量虽不能和孙思邈一样,久病自医,可也认得出那是个药方——治他寒咳的药方!

寒咳的药方!

他眼眸中有晶亮的光芒,不看那药方,目光只落在药方下的最后两排小字上。

大医精诚,治病救人当先发恻隐之心,不问何人,皆如至亲;将军不惜舍身,但千金一命,吾实难等闲视之,愿将军好自为之。

简简单单的留言,其中的含意却是深邃入骨。

淳于量终于忍住了咳,定定地望着那两排小字,宛如望着孙思邈那微笑的面容,秋风过,泪水终于流出眼眶,滴落在那青砖小字之上。

长街长,风吹叶落。

孙思邈盘膝闭目坐在铁笼中,似不想他究竟去往何处。

车行辚辚,才出了内城,无数百姓就涌上街头,对着车上的孙思邈指指点点。

“这就是孙思邈?”

“是他引周兵来的?”

“这是个祸害!”

“是呀,人都说,他若不死,全城的百姓都要死!”

“可他就算死了,周兵也不见得就这么回去的。”

议论声越来越为激烈,突然有一人高叫道:“这个祸害,怎么不早死,偏偏到江陵城来祸害我们!”声音未落,一只鞋子丢过来,入了笼子,差点砸在孙思邈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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