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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160)

吴明彻眼中露出分复杂之意,半晌才转身向院外走去。

陈国兵士闪开了一条道路,目送二人出了庭院,也慢慢地放下手中泛着寒光的钢刀。

长巷幽静迂回,吴明彻在巷子中转了几转,就到了一院门前止步,不言不语。

院门虚掩,院中极静,张家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丝毫没有影响这里的安宁。从外面来看,根本不知里面有什么。

或许什么都没有,或许有着杀机重重的陷阱……

孙思邈伸手推开了院门,走进了庭院。

院中只有一人,坐在轮椅之上,他似乎不堪秋意萧瑟,身上披着一件裘皮大衣,身旁的红泥小火炉燃得正旺。

炉上茶壶正烧着水,水已沸腾,那人拎起茶壶,将桌上的两只茶杯满了水,然后似不堪秋风无情,轻轻地咳。

他竟像根本不知道孙思邈走了进来。

可他放下茶壶,不等抬头时,就道:“孙先生请用茶。”

孙思邈走过来坐下去,却没有去拿那茶杯,他只是看着面前那人,道:“淳于将军神机妙算,当然知道我不是来喝茶的?”

那沏茶的人当然就是淳于量。

淳于量紧了下身上的裘衣,又咳了几声,这才道:“茶能让人静心的。”他缓慢地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口,手中似乎端着千斤的分量。

他难道有什么心烦的事情?

孙思邈淡淡道:“权谋却是能让人乱心的。淳于将军运筹帷幄,很耗心神,不是区区几杯茶能够弥补的。”

淳于量又咳,缩卷了身子,这让他看起来不再像是将军,而更像个羸弱的书生。

“先生当然都知道了?”

孙思邈摇摇头。

淳于量眼中似有针藏:“先生见到王远知不在牢中时,难道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顿了片刻,淳于量一字字道:“孙先生本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孙思邈脸上迷雾更浓,并没有丝毫自得:“淳于将军错了,我不是聪明的人。”轻轻地叹口气,喃喃道:“十三年前,我就曾对自己说,我再不当一个聪明人。”

淳于量又在喝茶,他像对孙思邈所言深有感触的样子。

“因为我知道要当一个聪明人,就要付出聪明人的代价,我付不起这代价。”

孙思邈自嘲地笑笑:“其实在皇宫的时候,我就有些奇怪了,奇怪皇宫有些事情,并不合理。桑洞真怎么突然会死?贵国国主陈顼本是个狐疑的人,却为何把一切看得很淡,他似乎觉得桑洞真的死好像是意料之中?王远知为何把赌注轻易放在冉刻求身上?一代宗师,怎么会这么草率?聪明的淳于将军,又如何会忽略了其余的可能,轻易地将王远知下到了狱中?”

淳于量喃喃道:“原来有这么多问题,先生果然……看得清。”

“我那时候只是困惑。”孙思邈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在做戏。”

“显然不是什么高明的戏了。”淳于量咳嗽道,“至少让先生看到很多漏洞。”

“因为做戏的人知道,漏洞本无关紧要的——他们只要这出戏唱下去就好。”

孙思邈淡淡道:“做戏的人要的是结果,却不是过程。你们这出戏本是演给我看……或者应该这么说……这出戏本是演给想看的人看。”

“哦?”淳于量缓问了句,并没有半分意外。

“其实你们早知道有人在捣鬼,你们也早知道捣鬼的人是李八百和张裕他们是不是?”

早在皇宫的时候,孙思邈就有些诧异,因为淳于量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响水集发生的一切,还可说是萧摩诃告诉淳于量的,可通天殿内发生的一切,淳于量显然也了解。

这里面本有个关键的秘密。

淳于量笑了:“我们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葛聪!”孙思邈缓缓道。

淳于量双眉一挑,本是憔悴的面容有了那么分意气。

葛聪是谁?

“先生……聪明。”说话的不是淳于量,而是来自孙思邈身后。

那不是吴明彻的声音。

居然有一人无声无息地到了孙思邈的身后!

孙思邈却头也没回,只是道:“谁都以为葛道长是个生意人,可没想到的是,葛道长九字真言一出,张裕也抵挡不了。”

他身后那人嘻嘻一笑,转到孙思邈身旁道:“孙先生真是高抬在下了,在下不过随便说了九字而已,张裕不敌,都是因为王道长法力无边了。”

他说得极为客气,人也长得圆滚滚的,一团和气,正是通天殿中那个葛道人。

葛道人当然就是葛聪!

孙思邈望过去,叹了口气道:“李八百真是打错了算盘,辛辛苦苦地召集了六姓的弟子到了通天殿,不想大伙想的却不是四道归一。”

他多少有些唏嘘之意。

当初天师六姓齐聚通天殿,孙思邈见了都是暗自心惊,本以为很快就要掀起一场浩荡的风雨。

可想不到的是,如今张裕、桑洞真都完了,帛道人早被斛律明月收买,而这个葛道人不言而喻,一直都是和陈国朝廷有关。

葛道人还在笑:“孙先生以为李八百就想四道归一吗?”

蓦地有分激动,葛道人冷笑道:“他不择手段地打击茅山宗,转的恐怕不是四道归一的念头吧?他今日打击茅山宗,明日说不定对付的就是在下了。他野心勃勃,谁都不知道他下一步想什么。”

孙思邈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什么,喃喃道:“不错,李八百在想什么,的确难以预料。因此你早早和淳于将军联系,前往通天殿,不过是想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当初葛道长有意四道之位,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了?”

葛道人脸色微红,他以为孙思邈讽刺他图谋在先,两面三刀,忍不住道:“在下不得不去。哼,四道道主之位,在下根本没想过……”

突然激动起来,大声道:“不但四道道主名头在下没想过,这天师六姓,在下也早想抛开了。”

“可你还是姓葛的。”孙思邈叹口气道。

葛道人自嘲道:“不错,在别人眼中,葛姓好大的名头,可在下却一直认为谁想姓就姓吧,在下却不想了。这葛姓终日有如一把刀悬在头顶,这些年来,在下因为这姓氏,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他笑容中满是苦涩,大声道:“在下是个生意人而已,所作所为,有利就好!”

他说到这里,似感冲动,终于舒了口气,微笑道:“在下激动,还请将军和先生见谅。在下事情已成……”

他说话时,一直在看着淳于量。

孙思邈却想,此人城府也深,这般激动却像做作,或许……不过是想告诉朝廷,他对陈朝很忠心,他和太平大道没有任何关系罢了。

他知道淳于量也明白这点,可明白的却不见得一定要说。

淳于量微笑道:“葛道长辛苦了。一切事情,我自然会向天子言明。管保葛先生以后生意亨通,财源滚滚。”

葛道人似乎笑得嘴都合不拢:“那多谢将军,在下告退。”

他好像还想和孙思邈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施礼,退出了庭院。

茶已冷。

黄叶风中翩翩,有如蝶舞。

冉刻求望向蝶舞的方向,周身都像凝成冰,他被孙思邈甩到父亲身边,看着孙思邈和吴明彻离去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突然恨自己的无用。

钢刀虽已放下,可所有的兵士还围在他们的身边,只等淳于量那面的消息,来判断包围中的最后三个人,是死是生?

孙思邈虽惦记那面的情形,还能平静道:“你们早知道太子去响水集,可能是李八百暗中所为?”

淳于量点点头。

“你们当然也知道,李八百不但要扰乱宫廷,还要打击茅山宗?”

淳于量道:“李八百是个有野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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