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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87)

那人轻轻叹口气,不等狄青认出那人,李顺容满是惊骇道:“钱宫使,怎么是你?”

那张脸终于从灯后移出,昏暗的灯光下,本来白皙的脸上,带分阴冷。狄青也终于认出那人,目瞪口呆。

掌灯之人,竟是孝义宫的宫使钱惟济!

玄宫中发生了太多难以解释的事情,让狄青震骇莫名,甚至忘记了他还在带赵祯逃亡。

他不知道幽灵是谁,也不知道刺客是谁。

幽灵和刺客,是否是一伙的?狄青坚信,方才在朝天宫,的确有第四人的存在。那人难道就是钱惟济?

见到钱惟济的那一刻,狄青的思绪立即回到了现实,已知道事情不妙。钱惟济怎么可以进玄宫?孝义宫失火的时候,钱惟济去了哪里?见到赵祯,钱惟济为何不拜见?是不是因为他觉得已无需拜见?

赵祯没想那么多,见是钱惟济,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喝道:“钱惟济!你见了朕,怎不上前参拜?”

钱惟济叹口气道:“现在拜与不拜,又有什么区别?”

赵祯脸色巨变,听出了钱惟济的言下之意,嗄声道:“你要造反?”

钱惟济淡淡道:“你总算不笨。”

赵祯吸了口冷气,已清醒了过来,咬牙道:“刺客是你派来的?”

钱惟济不语,狄青突然道:“钱宫使,圣上待你不薄。你儿子虽冒犯了圣上,但圣上对此并不怪责,你若真是因为此事造反,我觉得大可不必。”

钱惟济不待回答,一人已道:“狄青,你实在过于天真。难道你到了这时,还认为钱惟济有回头之路吗?”

狄青听到那声音,一颗心沉了下去,说话那人是他的老对头。他不想此时此刻,竟又狭路相逢。

多闻天王缓步从暗处走出来,冷漠道:“一切都到了结束的时候。”

狄青见了多闻天王,只能暗叫命苦,知道已陷入了对手的大网中。眼珠转转,微笑道:“凭你一个人?只怕能力不够吧?想当初在曹府……”

“在曹府没有宰了你,我现在还想试试。”一人淡淡道,从多闻天王身后走了出来。那人背负单刀,赫然就是曹府逃走的持国天王。

狄青神色再变,心乱如麻。持国、多闻天王到底是不是飞龙坳那两人?他们联手钱惟济袭驾,到底是何用意?钱惟济好好的一个宫使,为何要袭驾?

狄青太多事情想不明白,他唯一明白的是,除非奇迹出现,不然以他狄青的身手,根本不是这两人任何一人的对手!

李顺容意识到不好,嘶声道:“钱宫使,你忘记了先帝遗训,旁人不得进入这里吗?违命者……不得好死!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钱惟济脸上微有畏惧,不等说什么,赵祯忿忿道:“钱惟济,你父投奔大宋,太宗好生待见;你兄钱惟演和太后家族联姻,甚至官拜枢密使;你也是荣耀万千。我赵家对你们不薄,你竟然想要杀朕?”

钱惟济脸色越来越青,遽然叫道:“是呀,你赵家的确待我不薄。我父对大宋极为恭敬,可你爷爷却扣住他不放,逼他献出千里江山,之后毒杀了我父。我兄为你们大宋鞠躬尽瘁,官拜枢密使,可转瞬就被革职,逐出京城!我荣耀万千,是呀,当个宫使饿不死,但天天为你们赵家看坟守孝,真的荣耀呀。”转瞬讽刺地笑,“你们赵家对我们钱家,真是不薄呀。”

狄青对这些事情并不知晓,赵祯却沉默下来。

原来钱惟济之父钱俶本是吴越的最后一个皇帝,对大宋一直执礼甚恭,但宋朝太宗之时,传旨让钱俶入京朝拜,借机扣留了钱俶,钱俶不得已献了吴越疆土。太宗表面上对钱俶优待有加,封王赐号,但随后在钱俶六十大寿那日遣使祝贺,钱俶当夜暴毙,旁人虽是不说死因,但都猜测钱俶是被太宗所杀。钱俶之子钱惟演工于心计,热心仕途,竟能和刘太后家族联姻,官至枢密使,但才上任没有多久,朝中群臣一致觉得此人对朝廷是个极大的威胁,上书请太后罢免了钱惟演。钱惟济是钱俶七子,在仕途沉沉浮浮,终不得志,固然是能力不行,其中当然也有赵家防前朝后人之意。

钱惟济要反,并非无因。

钱惟济激动万分,放声笑道:“因此有个机会,我当然要抓住。李顺容,这玄宫的秘密,的确只有你一人知道,但这些年来,你根本对我并不提防。我对生死门后的机关早就了然……”

“但入玄宫岔路重重,我每次进来时,都确定无人跟踪,你如何能来到彩云阁?”李顺容问道。她其实并不关心钱惟济如何进来,只想着拖延时间。

钱惟济诡异道:“你一直都在使用龙诞香。那种龙诞香本是先帝所赐,是从西域进贡过来。”

李顺容不解道:“那又如何?”

钱惟济得意道:“那香气虽淡,但我早就训练了灵犬。”

狄青一旁道:“因此李顺容离开后,你打开机关,就用灵犬嗅玄宫中的香气,找到了主道?”

钱惟济叹口气道:“狄青,你真聪明。可惜的是,李顺容一直只到这里,再没有多走。因此我只能带他们在这里等你们。我知道,这里是不能走错一步的。李顺容,我们遍寻赵祯不见,我就知道,这世上若还有人能找到他,那一定是你了,你若找到了赵祯,肯定会把他带到这里。因为……”

不等他说完,李顺容已嘶声道:“住口!”她泪流满面,伤心欲绝。

钱惟济说得并不正确,因为是赵祯执意要到玄宫。但世上许多事情,往往就是如此阴差阳错。

可钱惟济为何认定李顺容可以找到赵祯?狄青想到这里,心中苦笑,又想钱惟济如果说的是实话,那方才在朝天宫内的又是谁?

心思飞转,狄青问道:“钱惟济,可我还有件事不明白。你如此算计,就算杀了圣上,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个宫使,圣上遇刺,你不可推责。这天子的位置,怎么也落不到你的头上。”他问话时,眼珠飞转,却在想着逃命之法。

多闻天王面具上还是那亘古不变的微笑,闻言道:“狄青,你莫要拖延时间了,你问了,我们也不会说。其实这里要死的只有赵祯,你和李顺容都不用死。”

李顺容悲声道:“那我死,你放圣上走!”

多闻天王叹口气道:“不可以。你还有用,我怎么舍得你死?”他叹气的时候,嘴角在笑,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赵祯见李顺容已泣不成声,突然一把抓住了李顺容的手,微笑道:“朕从未想到过,还有人对朕如此关心。就算死了,又能如何?”

李顺容眼泪如珠子般落下,只是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在玄宫内不过数个时辰,赵祯早就体会到李顺容如海深的爱护,闻言笑道:“若真是你害了朕,朕倒希望,所有的人都来害朕。”见李顺容柔弱凄婉,赵祯胸中兴起男儿之气,霍然转头,望着钱惟济厉喝道:“钱惟济,此乃先帝玄宫,你如此大逆不道,真不怕天谴吗?”

赵祯一直有些柔弱,断然一喝,神色竟显狰狞。

钱惟济不由倒退一步,持国天王狞笑道:“若是怕,就不会进来了。狄青,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杀了赵祯,我们放你走。”

赵祯一怔,缓缓向狄青望去。狄青握刀之手青筋暴起,脸色在油灯的照耀下,也显得犹豫不定。

多闻天王见状,淡然道:“你不必担心,我们绝不食言。”

狄青霍然抬头,喝道:“好!”

呛啷声响,狄青拔刀,一刀已向赵祯劈去。

刀光明亮,耀亮了赵祯难以置信的脸。李顺容尖叫声中,已挡在赵祯的身前。三人在玄宫虽没有多久,李顺容一直觉得狄青绝对忠心耿耿,哪里会想到狄青也会反噬。

狄青刀到近前,突然伸手一推李顺容的肩头,低声道:“从朝天宫走。”